林婉婉还在满心欢喜地盘算着帅哥集体换装的震撼场面,祝明月却已沉下心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暗自在心里琢磨,这场金甲风波,或许从一开始就在某些人的默许下放任自流。
金甲的底细,打从北征军班师回朝那天起,就没真正藏住过。
以大吴高门世家惯来的胆大妄为,连违背律法的事都敢做,更别提这种踩着灰色地带的 “小事”。
杨胤权势通天时,收砍头财连四大营的地头蛇都没放过,朝堂上的大佬们难道真的一无所知?不过是位卑职低的小人物们耳目闭塞,才被蒙在鼓里罢了。
这种既能 “长脸”、又没真正触碰律法红线的事,在高门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
祝明月越想越觉得,这像极了传说中屡试不爽的钓鱼执法,不打强的,不打精的,专打蠢的。既整顿了风气,又敲打了世家,一举多得。
不过这些只是祝明月的“一家之言”,她也犯不着为了这点念头去费心求证。
事实早就摆在眼前,当上头不想料理你时,再出格的事都能轻拿轻放,就像这次被大面积放过的纨绔子弟和将官。
可一旦上头想严办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那些全身上下都是把柄的高门大户。
随着金甲风波平定,所有人的生活渐渐回归正轨。
炎热的夏季已然过去,林婉婉再也不能借着避暑的名头,光明正大地翘班。
正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没有一天是适合上班、上学的好天气。
今天林婉婉秉持着治病救人的高尚情操,以及为弟子表率的崇高师德,用冷水狠狠抹了把脸,强打精神到济生堂上岗。
一上午下来,接连几个号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没什么棘手的病症,说来该是值得欢天喜地的好事,无惊无险地就把医药费给挣了。
意外出在后来的一位病人身上。
说来也不是生人,只不过看诊后自言囊中羞涩,付不出诊金药费,只能用带的一件衣裳抵账。
时下的一般等价物无非是铜钱和绢帛,济生堂通常只收铜钱,对绢帛并不怎么热衷。
一来不好折算,二来存放占地方。
虽然这件成衣的市价,远超过患者应该缴纳的医药费,但折算起来终究是麻烦。
送走病患后,林婉婉叫来值班的姚南星,语气带着几分急切,问道:“我后面还有几个号?”
姚南星捧着诊单,一板一眼地答道:“两个。”
林婉婉当机立断地说道:“你去说一声,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剩下的两个号分给郑大夫和郭大夫。若是病人不愿意,就把挂号费退了,让他们改日再来。”
姚南星不问具体缘由,点头应道:“弟子晓得,定不会让病人不满。”
林婉婉轻轻颔首,转身快步回到诊室,从柜子里翻出一块青布,小心翼翼地把前一位病人留下的衣裳裹好,拎着包袱从济生堂后门悄悄上车,直奔万福鸿去找祝明月 。
马车上,林婉婉把衣裳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布料是常见的细麻布,颜色深灰近似黑色,样式是高门仆役常穿的男装,粗看没什么特别。只是她没敢贸然拆开,怕破坏了里头的什么隐秘。
到了万福鸿,林婉婉直奔祝明月的办公室,又让人把戚兰娘叫来,三人关上门,开起了闭门会议。
林婉婉将胳膊上的青布包袱重重往桌案上一摊,包袱口松开,一件深灰色的男装滚落出来,布料上还带着些许未散尽的浆洗皂角味。
她指尖按在衣裳领口,刻意压低了声音,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这是陈家二娘子的陪嫁嬷嬷刚在济生堂留下的,说用来抵诊金药费。”
戚兰娘皱着眉想了想,印象有些模糊,“陈家二娘子?”
长安城里姓陈的门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寻常往来的面孔实在记不清。
林婉婉进一步解释道:“骆凝华,就是剖腹取子的那位,前吏部骆尚书的女儿。”
骆闻致仕,骆家看似失势,可骆凝华在陈家的待遇一如既往,并没有变差。
林婉婉和骆凝华又不是塑料闺蜜,体检复查也是常常见面的,骆凝华若是真有难处,没必要虚张声势裱糊岁月静好。
更何况,就算她能装,脉象也骗不了人,林婉婉每次诊脉,都能感觉到她气息平稳,并无郁结,显然是真的过得安稳。
这么一说,祝明月和戚兰娘顿时恍然大悟。
祝明月伸手拿起衣裳,指尖拂过布料,颦眉道:“她为何要给你送件衣裳?”
骆凝华和她的陪嫁嬷嬷,自然都是女眷,身边怎么会随手有男人的衣裳?
林婉婉先前也不明白,双方也算熟络,就算身上一时钱帛不凑手,挂账便是,不至于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再不济,那位嬷嬷生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病症,没必要急着用衣裳抵账。
戚兰娘接过衣裳,仔细翻看起来,忽然手指一顿,摸到肘部一块厚度明显异常的地方,脱口而出,“这里有补丁!”
她把衣裳展开,祝明月仔细一看,果然袖口、肘部、膝盖处都打了补丁,而且补丁的布料颜色比原衣略深些,边缘还带着未剪齐的毛边,针脚更是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急急忙忙缝上去的,与原衣规整的走线格格不入。
恒荣祥制作的衣裳参考过高门仆役和民间劳作者常用衣衫款式,这样最方便活动。但他们的补丁是从一开始就打上去的,防止运动过度导致的衣物破损。用的是同色新布,不凑近看压根看不出来。
寻常百姓还是想体面几天的,就算衣衫破了,也会找巧手的人细细缝补,尽量看不出痕迹。
军营里可没有这般条件,有衣裳穿就不错了,厚实耐磨是最好的。
骆凝华费尽心机寻了一件颜色、款式相近的衣裳,又命心腹在相同的位置打上补丁。针脚粗糙,布料颜色也只是相近,显然是仓促之间缝制而成的。
骆凝华这是故意的,她的陪嫁嬷嬷不辞辛劳地前来济生堂瞧病,就是为了将这件衣裳送到林婉婉手里,传递背后的消息。
林婉婉先前只觉得不对劲,直到看到这几个补丁,才恍然大悟。
向两个小伙伴介绍一句,“陈二娘子的公爹,在少府监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