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召哥，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叶召的思考，他回头看去。
洪威从山洞内走出，腰间挎着已经时刻不离身的单手剑，身体放松，双膝微微弯曲，右手无意地放在身前，时刻准备拔剑。
两周的高强度战斗让他养成了随时保持警惕，时刻迎敌的好习惯。
当然，在普通人看来，这个走路动作就奇怪了些。
叶召重新把视线转回前方，说道：“我在探察魔王城的情况，你呢，突然出来做什么？”
洪威笑着坐到他身边：“这不是明天就要动手了么，我觉得有必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当然是谢你给了我反抗的机会啊，不然我应该还在哪个村庄忙活吧……”
洪威笑了笑，有些失神。
几秒后，他突然看过来，开口：“其实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当勇者的料。”
叶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你的身体潜力太差了，此生都不可能以正常锻炼的方式达到8阶或以上。”
半个月时间就完美掌握了几十、上百倍于先前的力量，洪威在战斗方面的天分毋庸置疑，他要是在普通世界里，绝对是一位武学奇才。
可高超的技巧往往需要强大的身体支撑，再厉害的技术，失了最基础的身体素质也会成为空中楼阁，只存在于理论中。
洪威听到这番打击人的话，苦笑起来：“是啊，可谁小时候没有一个勇者梦呢？”
他面露追忆：“在我小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与同村的伙伴们玩勇者与魔王的游戏，那时候大家都不肯当魔王，有时候就会出现七、八个勇者互掐的情况。”
说着的同时，洪威轻笑了两声：“那之后我们就立下了一个规矩——谁能拿出最好看的‘圣剑’，谁就能当勇者。”
叶召接过话茬：“所以你的那把假圣剑就是为了当游戏内的勇者买的？”
洪威点头：“是啊，原本我还为买了一把非常逼真的圣剑仿制品而高兴，可之后才知道，提出规矩的孩子和来村的商人早已商议好，提出那个规矩的目的就是让我们斥巨资去买圣剑仿制品，购买时也是他最先主动上前询问，要不是后来我凑巧看到二人分钱的场面，估计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抛开坑人方面，那孩子倒是早熟，小时候就知道当水军和托挣钱了。
“从买到那把豪华典藏版的仿制圣剑后，我就成为了村子里的常态‘勇者’，平时就挥舞着那把未开锋的仿制圣剑和同伴们玩耍。”
“再后来我们慢慢长大，少年时期的我们开始对扮演失去兴趣，我们更渴望真实的冒险，渴望那种四处闯荡、击败敌人、攻略地下城的冒险活动。”
“事实上因为我们也确实这么做了，村子里的大家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忍不住离村，去冒险者工会注册成了冒险家。”
“我们满怀热情地出发，想要干出一番事业，让世间留下我们的传说，但……这不是游戏，真实的战斗会流血、会遇上意外。”
“初次的地下城攻略以失败告终，虽然没人死亡，但有两位同伴被斩去了腿和手臂，再难进行冒险，其余人看着他们便心生退意，我们的冒险队就这么迅速解散。”
“但我不想放弃，所以和剩下的一位同伴继续努力，试图闯出一番名气。”
“经过第一次的失败，可以确定攻略地下城对我们来说还太早，所以我们修正短期目标为完成工会内的各种委托。”
“那段日子里，我们到村子外的山洞内清理永远杀不完的哥布林，到城中下水道内处理因富营养魔力废渣而变异的各种虫子与老鼠，每个月的魔族侵略前夕还会到各个村子小镇内帮忙搭建守护结界。”
“就是这些琐碎的委托组成了所谓「冒险家」的日常，我们幻想的击败魔王压根不现实，别说击败魔王了，就算是进入地下城，我们也得被那些古代的特殊生命打得落荒而逃。”
洪威抬起头，看了眼朦胧的新月，脸色感慨：“当了一段时间的冒险家后我才明白，真正的冒险哪有那么多荡气回肠和宏大史诗，只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接委托->赚报酬->大手大脚地消费->资金不足->为了钱，接委托……
如此循环，才是大部分冒险家的日常。
地下城内的危险程度很高，基本上只有6阶往上的冒险家才能进去探索，并且有所收获。
6阶以下的冒险家当然也能进去探索，但缺胳膊少腿、一无所获都是常态。
没人能为了所谓的「梦想」，放弃「生活」。
再热情满满的新人冒险家都会被生活磨平棱角，放弃自己闯荡世界，名扬四方的“梦想”，最终沉沦在接委托与肆意消费的循环之中。
高阶的才叫“冒险家”，低阶的基本就是帮比较能打的“工人”而已，他们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远不如常人想象中的潇洒。
“经过几年的冒险家生活，我明白了，实力低下的我，注定无法体验到儿时向往过的潇洒生活，所以我开始努力锻炼，不停地进行战斗，不停地让自己陷入危机之中。”
说到这，洪威摇了摇头，似乎在否定过去自己的不智选择。
“儿时的同伴因为我的疯狂离去，我的身体也变得千疮百孔，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了一个致命的事实，我……卡在了5阶，再难有所寸进。”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就像一个诅咒，明明只要跨过这道分水岭，我就能开始攻略地下城了，但无论我怎么努力，我的身体都不再进步，反而因为暗伤逐步累加，最终累垮了。”
可他的脸色有立刻微妙起来：“就在我休养期间，大地母神殿的神侍找到了我，他们说，我被大地母神选中，成为了勇者候选人。”
“之后就如我们刚见面时所说的那样，我成功与圣剑共鸣，虽然没能拔出它，但我身上的各种暗伤都被共鸣成功后得到的加护治愈，我重拾了修炼的信心，装备上魔塔和机械神教为我联合打造的高阶装备，再次开始拼命锻炼。”
成为勇者后的新一轮锻炼成果如何，事实早已摆在眼前。
叶召点了点头：“事实证明，成为勇者只是让你从一个暗伤无数的菜鸡变成了一个身体完好的菜鸡，哦，还多了一套高阶装备。”
一切都没有变化，弱者依然是弱者，没能脱胎换骨，只是变得更耐揍了些。
洪威当即一阵苦笑：“是啊，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弱，可有了高阶装备的我想重新尝试一下，所以我趁着一次魔族入侵的时候，独自前往一个结界被攻破的村庄，尝试击退屠杀村民的魔族……”
谈及这件事的时候，洪威突然沉默了。
他没有提到事情的经过，但恐怕当时的具体情况并不美好，他九成九没成功，不仅如此，说不定还因为擅自行动，连累了其余人。
“我失败了，除了生存力，我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长处，擅自脱离队伍，导致队友不得不来救我，最终因为连锁反应造成了四个村庄的覆灭。”
洪威向后仰倒，呈“大”字状躺在地上：“之后我就明白了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指望我冲出去大杀四方只是妄想，我没有您那样力挽狂澜的实力，只能做一些最基础的防御工事，以此提高普通人的生存率。”
“我，是个「假勇者」啊……”
作为人族的希望、讨伐魔王的天选之人，只能帮忙做一些粗活的洪威，无疑是一名可笑而可悲的勇者。
即便是一连串听下来，叶召也没搞懂，他这种「无潜力者」为何能被选中成为勇者。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您的出现让一切都有了转机，也许我这次还是会失败，但至少我有了反抗之力，不再像之前那般毫无成功的机会，您给了我成为「真勇者」的可能性。”
洪威坐起身，转向叶召，跪下磕了一头：“谢谢您。”
郑重的道谢没能引起叶召内心波动，他瞥了勇者一眼：“互惠互利而已，回去休息吧，明早还得干活。”
世上身世悲惨者何其多，区区「无能」已经算是运气不错的情况，他还没善心泛滥到见一个帮一个的地步。
费时费力帮洪威提升实力只是为了主线任务，并非真心。
弱小的勇者无所谓地笑了笑：“好。”
善行论迹不论心，他得到了帮助是不可争议的事实，没必要深究叶召如此做的原因。
感谢之意传达完毕，洪威站起身，走进山洞。
若非实力限制磨平了他的意气，名为洪威的勇者本就是如此干脆利落的男人。
叶召看着重拾信心的勇者背影，心中一叹。
‘资质啊……’
越是见识得多，越是能感受到所谓的「天命」。
努力的意义远小于天资，常人奋斗一生的结果，还不一定比得上“天选之子”幼年时期玩耍所得。
世上有多少潜在的能人异士，因为这先天的资质而被世界埋没呢？
他本人有旅集这个逆天改命的东西，不存在所谓的资质限制，因此对这些人的遭遇很难产生共鸣感。
淡金色的虚幻书籍浮现在空中。
叶召看着诸天旅集喃喃道：“若是没了你，我是否也会被世间碌碌庸才所同化呢？”
自言自语完，他就忍不住笑出声。
假设之所以是假设，就是因为与事实不符。
纠结于「如果」，从而导致自己胆战心惊地度日，这太过愚蠢了些。
他停止胡思乱想，拍拍衣服站起身。
明天就要去解决古怪的魔王，是时候好好休息，补足精神了。
他转身走进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