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他忽觉心湖微漾。
海兰珠眼睫轻轻一颤,如墨羽微拂。那一瞬,一切静止,却又似万物流转。
千云生只见得她眼眸缓缓睁开,眸子清澈如千秋冰湖,宛若天地间最纯净的光辉,又似蓄满万千星辰,在幽冥深处徐徐点亮。
她的唇角又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浅笑,目光落在千云生身上,轻声道:“来了?”
千云生胸臆一震,天地似在“来了”二字中如潮水退去。他凝视她,目光泛起一丝明悟,轻轻点头,低声道:“来了!”
海兰珠眸光微转,似秋水泛波,她缓缓伸出纤手。那动作轻柔,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从容。
他几乎未曾思索,心神已被无形的大道吸引。只觉自己若是不迎上这一双素手,自己便会错过整个天地的脉动。
两人指尖轻触的刹那,竟如风波乍起,灵机四溢。
千云生心口一震,亿万气机自掌心汹涌而入,从丹田逆流而出。那一瞬,法则齐鸣,天地共振,天道种子无风自颤,枝叶化作无边光海。
在光海中,千云生心神骤然穿越时空。
他看见行城如舟,于荒原游弋。无数鬼众市廛奔走,冥火摇曳,生机与死意交织不息。
他看见魂灯如星,汇成光河,在风中飘摇,似哭似吟,宛如无数亡魂低语,却在冥风裹挟下化作宁静长流。
他看见冥泉喷涌,草木疯长,刹那枯荣,皆在一息之间演绎轮回。
一切生命与死亡,在此刻皆清晰若掌中纹理,丝丝分明。
那感觉不似旁观,而是身临其境。他好似亲历亿万年光阴,与海兰珠并肩走过古往今来。无数生灭沉浮,劫火洪荒,皆从眼底掠过,却又融为大道的一瞬。
千云生心头震撼无以复加,忽然他心神一收,眼眸“嗖”地睁开。
只见自己与海兰珠已不在天道种子面前,而是静坐于高山祭坛之上。四方魂灯如海潮般涌动,光影交织,环绕山巅,宛若无垠星河。
祭坛周围,虔来君与十余位鬼地长老环坐。
他们的面容虽不尽相同,却在魂光照映下尽是肃穆与庄重。只听得他们口中低吟古老咒音,宛若黄泉深处的无数亡魂在随之共颂。伴随魂灯升腾,竟似为天地奏响的宏大祭曲。
这一幕,令千云生心底隐隐生出一股神圣之感。宛若万灵皆在注视,送他与海兰珠赴一场超脱尘世的征途。
海兰珠轻轻起身,衣袂拂动,周身冥光似水。她转首回眸,眼波中依旧清冷圣洁,却在此刻添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温柔。她抬手伸向千云生,唇间带笑地道:“走吧!”
千云生只觉心神一振,好似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礼。体内积累的所有疲惫与阴霾,尽皆一扫而空,只余昂扬与澎湃。
他不由反手紧握她的素手,朗声大笑,笑声震彻四野地道:“走!”
然后就见得二人携手并肩,在诸长老的抬首注视下,踏出祭坛,身影遁入虚空。
那一刹那,魂灯如海翻涌,亿万星辰齐齐闪耀。鬼地无数生灵抬首仰望,仿佛看见两道身影引领他们的命运,直入无尽星河深处。
......
“嘶啦!”
一道雷霆撕裂穹苍,骤然劈落,照亮破碎殿宇的一角。
青白电光在断壁残桓之间游走,恍若点亮了一具具石雕的冷眸,映出森然的寒光。
那轰鸣声滚滚而去,四野却又在顷刻间恢复了死寂,似乎外界的纷纷扰扰皆难以撼动天外天中这亘古不变的模样。
放眼望去,整片天地如同一座无边无际的坟场。曾经的宫阙楼台,早已化作残垣断壁,散落在荒凉虚空之中。
残破的殿宇悬浮于半空,宛若被人硬生生撕裂开来,断口处依旧残留着古老符文的流光,却早已黯淡无比,像是垂死者胸膛里最后一丝余温。
无数白骨般的山岭在虚空蜿蜒,嶙峋断续。山脉间,漆黑深渊横亘,如墨吞噬星光,直通混沌深处。
那深渊偶尔翻涌出一缕幽光,光中隐约有亡灵挣扎、怒吼,随即又归于寂灭,如同在无声提醒世人,这里曾葬下过不知多少位惊天动地的大能。
而天际的景象更是奇诡,紫色的光辉自天极倾泻而下,如同无形的幕布,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其下。
幕布之上,一颗垂芒四射的白芒巨星镇压中天,星辉冷冽,照耀得万物如临寒冰。它的光芒并不温暖,反而更似一柄柄锋锐的刀剑,将虚空剖开出道道森寒的裂缝。
在裂缝深处,偶尔闪烁着混沌雷火的微光。那雷火并不消散,宛若自远古延续至今,一直在无声燃烧,带着某种毁灭性的力量,让人光是远远望去,便心胆俱寒。
偶尔,一阵飘忽不定的低吟自虚空深处传来,像是无数残魂在呼号,亦或是古老禁制未死的回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飘忽难寻,却能钻入人心,让人恍惚间误以为自己脚下就是无尽黄泉,正一步步将人拖拽进去。
整个天外天中没有普通的鸟兽,也没有凡界的生灵,有的只是崩坏、毁灭、与压抑至极的死寂。
可正是这死寂之中,却暗暗潜藏着令人心惊的危险与机缘。残余的仙家宝器、破碎的禁制法阵、无主的道痕碎片……
它们就像散落的星辰,在这片废墟之间静静潜伏,等待着新的主人,或者吞噬闯入者的性命。
不过就在此时,忽然自断壁残桓之间,传来一阵“咯……咯咯咯……咯嘿嘿嘿……”的怪笑。
那笑声初低,压抑如锈铁相磨,刺耳难耐。忽而拔高,尖厉如无数婴儿夜哭,撕裂寂空。忽而又低回下坠,化作苍老妇人临死前的喉音,半断半续,若即若离。
它时而在近前低语,似乎就贴在耳边轻轻呵气。时而又远在荒野深处,如万鬼嘶嚎随风扑面。
整片破碎宫阙因此阴寒森冷,好似连石块的裂缝里都渗出森森寒意。
就在这鬼笑忽远忽近之际,一处塌陷的瓦砾缝隙中,缓缓探出一颗小兽的头颅。它那双眼睛幽黑而冷冽,死死盯着鬼笑的方向,浑身紧绷,尾尖微颤。
下一瞬,它骤然一缩,化作残影消散无形,只留下一股未褪的森冷气息,愈发衬得那鬼笑惊诡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