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安静。
意识陷在黑暗之中,无法感知到自己有没有睁眼、手脚躯干任何一处都没有知觉,冷热也不知,她好似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独自一人漂浮在这上下不着的半空之中。
啊……
好困。
她有些想睡了,尽管她生前从不喜欢休息。
忽然。
“蔚蔚——”
极轻极细微的响动,恰如蝶翼振翅般细小的声音。
唔。
为什么耳边麻麻的。
她想要听清楚些,却又觉得更困了,忍不住想继续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
潜意识里她觉得。
只有她安心睡着了,他才不会走。
这道声音太小了。
一道声音是不足以震动一个决心要沉睡不愿醒来的灵魂的。
“蔚蔚、蔚蔚!”
“师姐!”
“蔚蔚……别睡了,哥哥害怕啊……”
“阮蔚!”
“阮蔚你醒一醒啊。”
“师姐——”
无数声男女糅杂在一块的不同声音渐渐在意识的深处响起,一点一点的扩大着,直到这些呼唤传入一个人的耳中。
一个人的眷恋唤不醒她。
那就多些人,蓬莱仙宗的同门师长、世上仅剩的血脉至亲、通州的至交好友、惜之爱才的世家宗门长老。
还有最后好响的一声师姐。
偏偏最是放心不下,最是牵肠挂肚,叫她无论如何也睡不下了。
阮萳之再一次俯身,透过泪眼模糊的看着她,“蔚蔚、”
“醒一醒吧。”
“阮蔚。”
细语呢喃着小名,又万分恳切的呼唤她的姓名。
阮萳之真的是一个很了解阮蔚的兄长啊。
他的妹妹最良善不过。
心软又好面。
求一求她吧,她定然舍不得走的。
死是为了他们。
活也是。
不知是谁淌下了冰凉的泪,忽而有一滴砸在她清冷如谪仙的冰雪面容上,又正好也落在她深邃的眼窝处,一滴泪在眼窝里酿了许久,越积越多,不知怎的又顺着眼尾滑入鬓发。
浸的她耳廓发冷。
丰无涯看着这对苦了许多年的兄妹,也是鼻尖发酸。
怎的这么苦啊,还有多久才能甜一甜。
忽然。
丰无涯眼尖的看见。
仰面躺在阮萳之怀中的人似乎……
耳廓抖动了一瞬。
“?!”
丰无涯第一个惊叫:“她动了、动了!”
阮萳之下意识收紧了手。
手一用劲,他怀中的阮蔚就忍不住蹙眉,那张被冰雪覆盖的美人面一下就生动了起来。
这一蹙眉,所有人都看清了。
“醒了!蔚蔚醒了?!”萧玄同喊道。
萧玄同一边喊,一边落着泪,又忍不住攥紧了怀中人的手腕,像是在告诉他这个最好的消息。
他似乎也回握了一下萧玄同。
只一下。
萧玄同的眼泪又砸在他衣摆上:“小师弟你——”
“……”
好吵。
阮蔚意识清醒的刹那,她的第一反应是浑身上下居然不疼,第二反应就是背后怎么有个硬邦邦的东西。
她睫羽轻颤,睁开双眼。
双眼可以视物后,阮蔚仰面对上的是阮萳之,正对着的是他俯下的高挺的鼻尖,悬着一滴未落的水珠。
他的身后依然是碧色蓝天,身下也依旧是柔软细沙。
阮蔚的眼眸闪了闪。
还在这儿的话,那就是没有过去多久时间!是不是、是不是还有机会能改……
见阮蔚居然真的醒来。
阮萳之的唇剧烈的颤抖着,他忍不住确认似的问道:“蔚蔚、蔚蔚?你、你好了?”
阮蔚张张嘴:“……”
没声儿。
阮蔚闭上嘴,咽了咽口水。
嗯,大概是已经死过一会儿的喉咙没能及时跟上吧,那很正常了。
下一刻。
“哥。”
阮蔚又看向丰无涯,笑着喊了声:“师尊。”
丰无涯眼眶红红的:“哎、师尊在这呢。”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丰无涯这一生起伏不定,起也起过,落也落过,过往他全然不在意,如今就只想求他的孩子们平安康健而已。
原以为再也听不见的称呼,只是一声而已,阮萳之的眼前一瞬就模糊了。
阮蔚又对阮萳之说:
“哥。”
“你鼻涕要掉我脸上了。”
阮萳之:“……”
眼泪一下就憋回去了。
对着阮萳之戛然而止的情绪,阮蔚扬起一个非常乖巧的笑。
阮萳之迅速的撩起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瞎说什么,这是水,水而已。”
他不承认是鼻涕,也不肯说是眼泪。
这大概就是阮家兄妹一脉相承的嘴硬吧。
“哥说是就是吧。”阮蔚笑了笑,看阮萳之的情绪已经被稳住,她立刻说:“先把我扶起来坐着吧。”
阮蔚非常急迫。
在这种时候她还能稍微关注一下阮萳之的情绪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全部控制了。
她的全部心神早已飞去了另一个人的身边。
阮萳之下意识要按照阮蔚说的去做。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阮萳之的动作一顿,他的手臂僵硬的停在半空。
“哥?”
阮蔚紧紧的蹙眉,不解的望着阮萳之。
对上阮蔚的眼,阮萳之的脸色稍白,忍不住避让她的灼灼视线,像是在不忍,又像是欲言又止。
阮蔚立刻明白了什么。
刚才醒来她就极快的扫过周围的一圈人。
少了几个人。
除了丰无涯、握瑜在这儿,其他蓬莱仙宗的人呢,他们在哪?!
在哪!
她猛地一挣,想要自己起身,可奈何死过一回的身体机能还未恢复,她又倒回了阮萳之怀中。
阮萳之吓了一跳:“蔚蔚!你魂魄才刚归体,不可移动身体!”
“池衿在哪!”
阮蔚忍不住了。
她一直都在忍。
从郁群青到天命,再到天道,她一直都在忍,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忍到了现在。
还要她怎样?!
她还要怎么忍!还要怎么忍呢!
一直守在一旁的握瑜握住了阮蔚的手,被她的力道扯着,阮蔚不得不看过去。
“小鱼儿,池衿呢?”阮蔚有些急切地说:“你带我过去,去他身边。”
握瑜看着阮蔚,轻拍着她的手,柔声地唤她:“师姐、师姐别急,池衿没事呢,他为你挡下了郁群青的自爆,现在正在一边修养,姜榕榕在给他疗愈身躯呢。”
“……”
阮蔚看着握瑜,像是要看进她心底里去。
握瑜面色如常:“师姐不必担心,他醒了就会过——”来。
“小鱼儿。”阮蔚打断了她:“你刚才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握瑜身躯一震。
阮蔚道:“我不愿多说,但你我都知道池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便是只剩下半口气,也是要守在我身边的。什么他醒了就会过来,我不醒过来,我不信他会昏过去!”
说完。
阮蔚自己也骤然红了眼。
池衿究竟会如何,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握瑜忍了又忍,掌心都快被她自己给掐烂了,强撑着说:“师姐,他真的没事——”
“你们都不肯扶我过去,我就自己爬过去。”
阮蔚看向握瑜:“小鱼儿。”
“你要师姐爬给你看吗。”
阮蔚忍不住想。
池衿啊。
真狠。
阮蔚也不想对握瑜这么说话的,所以你怎么能偏偏派来了这么一个她最是怜惜最是不忍的人来唱红脸。
池衿啊池衿。
真的要讨厌你了。
……
好吧好吧。
只是有一点讨厌而已。
讨厌你总想着放弃自己,讨厌你总是不肯好好活,讨厌你——
你的爱意怎么总能满的让她如何还也还不上啊。
阮蔚眨眨眼。
忽然毫无征兆的掉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