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本身就对臣子极具威慑性,无关年龄大小,当下,这小小的太子一发飙,杨彩哪能泰然处之。
太子年龄虽小,却已然心智成熟,且极其聪慧,即便没有永青侯在一旁,杨彩也生不出糊弄之心。
杨彩大骇失色,抢扑在地,颤声道:“太子殿下息怒,臣不敢。”
见杨彩被震慑住了,朱翊钧话锋一转,语气改为恨铁不成钢,哼道:
“廉颇六十,尚有余力,孤观你体态康健、气色极佳,显然是长寿之人,今不过堪堪花甲之年就全失了锐气冲劲儿,实令孤大失所望!”
杨彩以头抢地,不敢再言语。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可知父皇、朝廷,对这里有多看重?”
“你可知你的上升空间有多大?”
“你不知道!”
“哈密、吐鲁番、叶尔羌,这是多么大的疆域啊,如今虽已归顺大明,其民成为了大明的子民,可朝廷怎可能完全由其自主?”
“昔年,成祖设立奴儿干都司,今时,大明何以不能有第二个奴儿干都司?”
“张口闭口就是文职官员,古往今来的儒将多了去了,何以不能有你?”
“十余年了,十余年来,你还是只着眼于这一县之地,呵,不求有功,无过便是有功……试问,这不是尸位素餐是什么?”
朱翊钧叱道:“若非念在昔年你抢灾有功,若非出关之后也还算小有建树,若非永青侯为你美言……你早就被人取而代之了!”
“如今本太子一力承担所有,你不担责任,甚至百姓只会念你的好,你却还是畏首畏尾……”
“数月前哈密、吐鲁番、叶尔羌使者团朝贡之事,相信你也知道,朝廷加大互市贸易,推进以江南之麻换西域之棉,促进关内外的进一步融合,朝廷多少人为之努力……可你呢?”
“这项国策于国于民好处多多,可若真具体到个人……谁获益最大?”
“就是处在关内外枢纽的你!”
“你这样的人,就是往你头上套张大饼,你也一样会饿死,因为你连转圈都懒得转……”
朱翊钧火力全开,输出力怎一个生猛了得……
“你的心太小,撑不起这身官袍!”
“你的志太短,担不起关外这绵延千里的广袤!”
“你的剑太钝,做不到剑气长虹,直指西域三地人心!”
“煌煌大世,正是英雄用武时,如此千载难逢之良机,谁敢不惜?朝廷、地方,许多人杰,人人去拼,人人去搏,去以一世命博万世名!”
“而你?你不行!”
“我大明两万万又数千万生民,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你不行有的是人行!不必跪了!”
朱翊钧瞧向李青,嗤笑道:“不想永青侯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言罢,扭身就走,根本不给杨彩反应时间。
李青不得不感慨——论画饼,老朱家是专业的!
杨彩是真被冲击到了,震撼到了,保持着以头抢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许久,
杨彩才总算是清醒了些,木讷的看向李青,喃喃道:“侯爷,我……我错了。”
接着,发达的泪腺再次显化,失声痛哭道:
“太子殿下教训的是,杨彩太愚钝了,承蒙殿下点拨,今杨彩已迷途知返,还望侯爷帮帮忙,下官……下官还是有能力的,以前懵懂无知,时下全然悔过,殿下,殿下……你听臣解释啊!”
杨彩的声音很大,肯定能传到书房中去,可书房中的太子殿下,却是再也没出来。
如此情况,杨彩更是哭的肝肠寸断,如杜鹃啼血猿哀鸣,直教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这真不是装的,杨彩是真的心痛,太痛了……
错过了什么?
错过了光宗耀祖,错过了青史留名,错过奴儿干都司第二……
不,真要是是成了,此都司定然完胜彼都司!
天赐良机,却被一脚踢开,杨彩死的心都有了,放肆嚎啕,才这一会儿的功夫,嗓子都哭哑了。
这时,胡宗宪、俞大猷皆一脸疲态地走进来。
一见杨彩哭成这样,不说胡宗宪,连俞大猷都有些不落忍了,挠挠头道:
“我说杨大人啊,你这也……也太性情了吧?”
杨彩瞧见二人,黯淡的双眸立时迸发出炽烈的光芒,当即起身冲向二人。
俞大猷唬了一跳,一是心虚,二是怕一拳打死他,没人给解决麻烦,打又打不得,只好连连退让。
胡宗宪亦然。
却见杨彩没奔出几步,又是一跪,哭道:“求胡总督、俞将军,为下官说两句话,肥猪也好,肥羊也罢,只要两位开口,下官回头就如数送来。”
二人都懵了。
不过一日之隔,就攻守易形了?
我们求你,你亦可求?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望向李青。
李青一如昨日,老神在在。
胡宗宪也给整不会了。
“那个……杨知府啊,有话好说,这又是何必呢?”
俞大猷上前扯起杨彩,干巴巴道:“那什么,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正四品官员,这样就太有失体面了,为了二两银子……你咋比俺们还不讲究?”
杨彩吸了吸鼻子,躬身一揖,认真道:“下官分毫不取,两位要多少,下官筹集多少。”
“这可是你说的啊。”俞大猷将信将疑,“肥羊多少看你心意,肥猪……给我整两千头来,没问题吧?”
胡宗宪刚想斥责俞大猷狮子大开口,杨彩却抢先一步道:“没问题,两千头……最迟一个月!”
胡宗宪精神一振:“当真?”
“军中无戏言!”
“我就说你杨彩不是孬种!”俞大猷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杨彩肩上,拍的杨彩一个踉跄。
杨彩丝毫不恼,也陪着一起笑了起来。
搞得俞大猷又不笑了,只觉如此一幕太过诡异。
俞大猷搓着手道:“侯爷,这……到底咋回事儿啊?”
李青伸了个懒腰,扭头喊道:“太子殿下,胡总督、俞将军来了。”
少顷,
朱翊钧从书房里走出来,板着稚嫩的小脸儿,淡淡道:“二位爱卿这么早过来,所为何事?”
二人只觉今日的太子殿下,比昨日还有威严,忙压下异样情绪,躬身道:
“回殿下,各部武将、诸多文职官员已恭候在总督府外,另,部分军队也列阵整齐,等待您的检阅!”
太子此行光明正大,自然要予以足够的尊重、恭敬。
朱翊钧缓缓点头,道:“永青侯当与你们说过一切从简吧?”
“是,殿下勤俭以爱民,臣等并未铺张设宴!”
“如此便好!”朱翊钧吁了口气,瞧向李青,“永青侯随孤一起吧。”
李青拍了拍手,起身走上前,隐晦的给了他一个眼色——过犹不及。
小东西与李青朝夕相处日久,又经他教导,自然读得懂他的眼神,于是瞥了杨彩一眼,淡淡道:
“你且在此候着吧。”
闻言,杨彩已如死灰的心,重新复燃起来……
还有机会!
“臣遵太子殿下旨。”
朱翊钧小幅度歪了歪嘴角,径直走出门去,李青紧随其后,胡宗宪、俞大猷跟上……
~
总督府外。
辅助胡宗宪、俞大猷融合漠北事宜的六部主事,正恭敬候着,其身后集结了千余人,列阵整齐,神情肃穆,满满的肃杀之气!
如无口鼻之间冒着的热气,宛若雕塑蜡像。
谁言我大明军队丧失了武德?
这武德可太充沛了。
朱翊钧心头振奋,神色转为温和,缓步走至六部官员一丈有余前驻足。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
一行人撩起官袍下摆,下拜行礼。
紧接着……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
千余将士整齐划一,喊声震天,直冲云霄。
权力的本质是暴力,拥有暴力才拥有权力,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基于此,不管是文皇帝,还是武皇帝,在面对国家精锐军队时,都会产生油然而生的亢奋。
朱翊钧亦不能免俗。
瞧着这苦寒之地磨炼出的铁血之师,朱翊钧袖中的小拳头不自觉紧握,心情更是激荡万分。
连着几个深呼吸,方才平复好心情。
“众卿平身。”
接着,超大声又不失稳重与威严的喊道:“众将士平身!”
“谢殿下!”
一阵呼呼啦啦,千余人再起身,还是刚才的站位,还是如长枪扎在雪地上一般,锋锐无比。
朱翊钧愈发满意,愈发亢奋,这是大明的基石,这是属于大明皇帝的暴力手段,未来,这无匹的暴力也会效忠于他……
这种滋味儿的美妙,如何不向往?
权力为何使人着迷,沉迷,不可自拔,这便是根本!
朱翊钧一时豪情万丈,大喝道:“马来!”
胡宗宪迟疑地瞧向李青,目光询问。
李青微微点头。
胡宗宪当即令人牵来两匹战马。
‘先生帮我一下!’
小家伙给了李青一个求助的眼神,接着,自信的奔上前去。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小小一只,竟是身轻如燕地蹬上了马背……
“诸将士,随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