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深处的静室里,茶香正袅袅漫开。唐峰指尖捻着紫砂杯沿,目光落在窗外爬满廊柱的青藤上,晨露顺着叶片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花纹。他刚啜了口雨前龙井,那股清润还没在舌尖散开,“砰”的一声巨响,雕花木门竟被撞得晃了晃,门轴发出一阵吱呀的呻吟。
孙猛像阵风似的扎了进来,粗布短褂下摆还沾着草屑,一张黑红的脸涨得更亮,离着茶几还有三步远就扯着嗓子喊:“大哥!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紧随其后的石万奎伸手扶了把摇摇欲坠的门,眉头皱得像拧在一起的绳:“你就不能轻点儿?磕了碰了有你赔的时候。”他话音刚落,诸葛祥云慢悠悠地晃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白瓷茶盏,路过孙猛身边时,轻飘飘瞥了眼他蹦蹦跳跳的脚,没吭声。
唐峰放下茶杯,指腹擦过杯壁上的水汽,白了孙猛一眼:“你能不能稳当点?”他指尖敲了敲桌面,青瓷茶盅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你岁数也一天比一天大了,去年庆生时还说自己要学诸葛沉得住气,就你这性格,什么时候才能改得沉稳些?”
孙猛挠了挠头,脸上的激动还没褪干净,鼻尖沁出层薄汗:“大哥,我这回真沉稳了!”他梗着脖子辩解,声音却压不住雀跃,“主要是这消息太巨大了,我从诸葛那儿听到时,差点把手里的茶碗捏碎,能憋着没在院子里喊出来就不错了!”
“哦?”唐峰眉梢微挑。孙猛跟着他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的风浪不算少,当年在滇南边境被围堵,他拎着砍刀冲在前头都没慌过,能让他说“巨大”的消息,倒真值得掂量掂量。他转向刚在旁边落座的诸葛祥云,见对方正用茶匙慢悠悠拨着茶沫,便问道:“是老约翰那边的事?”
孙猛眼睛一亮:“大哥你咋猜到的?就是他!老约翰那老狐狸栽了!”他往前凑了凑,手肘撑在茶几上,声音压得低了些,却更显急促,“他手下那几个头目反了,听说带头的是跟了他十年的‘疤脸’,还有负责西欧线路的那个女人,叫什么……苏菲亚的,连夜带人围了他在瑞士的庄园,直接动了家伙!”
石万奎在一旁坐下,从怀里摸出个牛皮本翻开:“我刚在路上听孙猛说了一嘴,就查了查老约翰近半年的动静。”他指尖点在本子上记的名字,“疤脸去年冬天就跟老约翰闹过别扭,据说老约翰扣了他三船军火的分成;苏菲亚更不用提,她弟弟前年在南美被老约翰当诱饵送了命,她表面没吭声,暗地里早攒着劲呢。”
“那老约翰呢?”唐峰指尖叩了叩膝盖。老约翰那支组织盘踞欧洲三十年,根基深得很,真能被手下反得动?
“听说是镇压下去了。”孙猛咂了声嘴,眼里却闪着光,“但架不住是窝里反啊!诸葛说,老约翰最信任的那支护卫队,折了快一半,都是跟着他从东欧打出来的老人。还有更妙的,老约翰自己好像也受了伤,虽说是轻伤,可这时候负伤,底下人看他的眼神,指定不一样了。”
唐峰看向诸葛祥云:“这些消息你怎么得到的?”老约翰的庄园防卫比银行金库还严,就算是内部叛乱,消息也该捂得严严实实才对。
诸葛祥云刚啜完一口茶,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才开口:“我在日内瓦安了个线人,是庄园里的厨娘。”他声音轻得像茶香,“疤脸带人冲进去那晚,厨娘正好在地下室拿食材,听见上面枪响,还看见老约翰被人扶着往后门跑,胳膊上渗着血。她凌晨借着倒垃圾,把消息递出来了。”
“你看!”孙猛立刻指着诸葛祥云,冲唐峰道,“还是诸葛厉害,他那‘听风堂’就是厉害,这种消息都能捞着!”
唐峰却斜了孙猛一眼,嘴角勾着点笑:“那为什么诸葛得了消息,在这儿淡定喝茶,你倒在这儿跳脚喊叫?”
孙猛脖子一梗:“他那性格能算吗?”他撇着嘴,声音又大了些,“火上房了他都得先把茶喝完,上次咱们在码头等货,对方迟了三个时辰,我急得转圈,他倒好,蹲在箱子上跟看货的老头下了两盘棋!他就是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懦弱性格,我跟他能一样?我这是替大哥高兴!”
“你妹的!”
这话刚落,诸葛祥云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那副云淡风轻的劲儿全没了。他手里的茶匙“当啷”掉在茶盘上,盯着孙猛,声音都带了点抖:“你说谁懦弱?”
孙猛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脖子:“我……我说事实啊。”
“事实?”诸葛祥云“噌”地站了起来,白瓷茶杯被他带得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他平时连大声说话都少,这会儿脸却涨得通红,“上次你被‘黑蛇’的人围在仓库,是谁带着三个弟兄从下水道钻进去救你?是我!我蹲在污水里等了两个时辰,没吭一声,那叫懦弱?”
他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孙猛的鼻子:“还有去年查老约翰运毒线路,是谁扮成教书先生,在维也纳盯了三个月,被怀疑时还笑着跟对方喝了半斤伏特加?是我!我没跟你似的咋咋呼呼,就叫懦弱?”
石万奎赶紧拉了把诸葛祥云:“别气别气,孙猛这张嘴,你还不知道?他就是嘴笨,不会说话。”
孙猛也有点懵,挠了挠头:“我……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说你不爱说话……”
“不爱说话就是懦弱?”诸葛祥云甩开石万奎的手,眼睛还瞪着孙猛,“那你天天咋咋呼呼,就是傻!”他这辈子最不爱听人说他懦弱,当年跟着唐峰,就是因为受不了别人说他文弱没骨头,如今被孙猛这么糟践,胸腔里的火直往上窜,真想抡起拳头给这浑小子两下。
唐峰看着闹起来的两人,突然低笑出声。他端起茶杯,喝了口已经微凉的茶,摆了摆手:“行了,别吵了。”
他看向诸葛祥云,眼神里带着点赞许:“诸葛,这次消息立了大功。老约翰元气大伤,咱们之前被他压着的几条线,正好能趁这时候动一动。”又转向孙猛,瞥了眼他还在发愣的脸,“你也别傻站着了,去叫人备车,咱们去仓库看看那批新到的货,下午跟诸葛合计合计,怎么把西欧的线路接过来。”
孙猛这才回过神,咧嘴一笑:“哎!好嘞大哥!”又看了眼诸葛祥云,凑过去小声说:“那啥……我刚说错话了,晚上我请你喝酒赔罪。”
诸葛祥云别过脸,哼了一声,却没再瞪他。
石万奎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拿起诸葛祥云没喝完的茶,抿了一口:“还是这雨前龙井喝着顺口。”
静室里的茶香又慢慢聚了起来,窗外的青藤在风里轻轻晃,刚才的喧闹像被茶香漫过,只留下点细碎的笑骂声,混着晨光落在茶几上,暖融融的。
孙猛往前凑了半步,掌心在身侧攥了攥,眼里亮得像落了星火。他看了眼身旁沉着眼的石万奎,又把目光黏回唐峰身上,声音比刚才喊“好消息”时低了些,却带着股按捺不住的急切:“大哥,你想啊,老约翰那伙人跟咱们较了快两年劲了,上次在南洋抢港口,他阴咱们一把,让咱们折了三个弟兄;上月运那批精密仪器,又是他的人在公海上堵截,若非诸葛提前换了航线,这会儿货早沉海底了。”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了滚:“咱们原计划是等跟龙京这些高层家族的对峙缓一缓,腾出手再专心对付他,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自己窝里乱了!听说这次反的不光是疤脸和苏菲亚,连负责东欧情报网的‘猫头鹰’都反水了,那老小子手里握着老约翰一半的暗线,他一动,老约翰等于瞎了只眼!这时候不出手,等他把内乱压下去,缓过劲来,指不定又要给咱们使什么绊子。”
石万奎这时才开口,指节敲了敲自己膝盖上的旧伤——那是去年跟老约翰的人火拼时留下的疤:“孙猛这话有几分道理。老约翰的组织就像棵老槐树,看着枝繁叶茂,可这次内乱是从根上烂了。要是能趁这时候踹他一脚,哪怕不能把他彻底掀翻,也能让他三五年缓不过来。”
孙猛立马接话:“就是!而且那些高层家族这会儿正盯着咱们在龙京的几处产业,巴不得咱们出错,可他们也怕咱们跟老约翰联手——要是咱们突然对老约翰动手,他们指不定还得懵一阵子,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正好给咱们腾了空!”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身子都往前探了探,几乎要凑到唐峰面前:“大哥,机不可失啊!我带一队人去欧洲,不用多,三百弟兄就够,先端了他在瑞士的军火库,再烧了他在马赛的码头,保管让老约翰焦头烂额!”
“你给我站远点。”唐峰突然抬眼,瞪了孙猛一下。那眼神不厉,却带着股沉劲儿,孙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梗着脖子嘟囔:“我这不是着急嘛……”
唐峰没理他,扭头看向诸葛祥云,指尖在桌面轻轻点着,茶盘里的青瓷小杯被震得微微发颤:“你这个消息准确吗?”
诸葛祥云刚从怀里摸出张叠得整齐的纸条,闻言抬眼,脸上没了刚才跟孙猛置气的躁意,只剩严肃:“消息分三波确认的。”他把纸条摊在桌上,上面是几行极细的字迹,“第一波是日内瓦的厨娘,她不光听见枪响,还看见疤脸的人押着十几个老约翰的亲信往庄园后园走,那些人里有老约翰的账房先生,还有他的私人医生——能把这俩人往外押,说明内部确实乱得厉害。”
他指尖点了点纸条中间的字:“第二波是我在维也纳安的线人,他混在疤脸的队伍里,昨晚发回消息,说疤脸已经占了老约翰在维也纳的三处仓库,里面囤的都是往东欧运的军火,这说明疤脸不是一时冲动,是早有准备,手里有实打实的力量。”
最后,他指了指纸条末尾:“第三波是苏菲亚那边的人递出来的信儿,说她已经控制了老约翰在巴黎的情报站,还截了老约翰给南美分部发的电报,电报里让南美分部赶紧调人回去——要是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老约翰不会动南美那边的人,那边是他最后的退路。”
顿了顿,他补充道:“至于老约翰有没有伤,确实不敢确定。厨娘说看见他胳膊上渗血,但离得远,看不清是真伤还是故意做样子;苏菲亚那边的消息里没提他受伤,只说他带着残部退守到了庄园的地下堡垒里。所以‘老约翰负伤’这事儿,大概率是乱中传出来的,真假掺半。”
“但内斗是真的,大规模内斗,这瞒不了。”诸葛祥云把纸条收起来,总结道,“庄园外的邻居听见枪响持续了快两个时辰,维也纳的警察都往郊区派了巡逻队,只是被疤脸的人拦在了半路——动静闹这么大,想瞒也瞒不住。”
唐峰没说话,指尖仍在桌面上敲着,节奏忽快忽慢。
“家底没了可以再挣,人心散了才真完了。”诸葛祥云突然开口,声音轻却清晰,“要是老约翰真这么算,那他就是想借着这次内乱,把组织里的‘刺头’全拔了。牺牲几处仓库,换个上下一心的组织,对他来说不亏。”
“这是其一。”唐峰点头,继续道,“其二,他可能是故意给咱们挖了个坑。”
三人都应了声“好”,孙猛虽还有些不甘心,却也没再犟——他知道唐峰的性子,一旦下了决断,就是权衡了利弊的,不会错。
诸葛祥云收拾好纸条,起身时瞥了孙猛一眼,哼了声:“刚才还说要端军火库,现在知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