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德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顾屿这番热情洋溢的“健康宣言”,以及那只伸向自己的、充满了善意的手,而彻底失去了焦距,他精心策划的一切,都偏离了轨道。
顾屿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真的要给自己.....按肩颈?
就在顾屿的手即将要碰到他那身精心挑选的“新睡袍”时,希尔德的身体,终于先于他的理智,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背后那对收拢的黑色膜翼,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不安地颤动了一下。
“别过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
“哎?”顾屿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怎么了?我手艺很好的。”
“我.....不需要。”希尔德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紧紧地抓着自己长袍的领口,试图将那片已经暴露在外的、引人遐想的春光重新遮盖起来。
可他越是慌乱,那件布料稀少的“睡袍”就越是藏不住,几根银色的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清脆而暧昧的碰撞声。
“你真的不需要吗?”顾屿歪了歪头,看着他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我看你好像很难受的样子,脸都红了。是不是发烧更严重了?来,我给你看看。”
说着,他又朝前迈了一步。
希尔德再次后退,这一次,他的后背直接撞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站住!”他几乎是低吼出声,灰色的眼眸里,终于染上了一丝真正的怒意。
不是那种被冒犯的羞愤,而是计划被彻底打乱后的.....气急败坏。
顾屿被他这一声吼,还真就停下了脚步,他挠了挠头,看着被自己“逼”到墙角的希尔德,脸上露出了几分委屈。
“好吧好吧,不按就不按嘛,这么凶干什么。”他小声嘀咕着,“我就是看你好像不舒服,想帮你一下而已。”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顾屿站在房间中央,一脸“好心当成驴肝肺”的委屈。
希尔德则靠在墙上,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地喘着气,另一只手死死地拽着长袍,仿佛那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他最后的尊严。
过了许久,希尔德似乎终于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他缓缓地直起身,放下了捂着胸口的手,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虽然那件“睡袍”依旧若隐若现,但他整个人的气场,却重新变得清冷高傲。
他决定放弃那些迂回的,需要对方配合的“技巧”。
“顾屿。”希尔德再次开口。
“到。”顾屿下意识地立正站好。
希尔德没有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抬起手,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向了房间里那张宽大的床。
“躺上去。”
“啊?”顾屿愣住了,“躺.....躺床上去?干嘛?”
“作为被选中的祭品,你有义务,配合我完成一场必要的仪式。”希尔德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任何解释和引导,“这场仪式,需要你在绝对放松的状态下进行。”
“仪式?”顾屿的眼睛亮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好玩的?”
“你会知道的。”希尔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现在,躺上去。”
顾屿看着他那副“你再多问一句我就把你按进水里”的表情,又看了看那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大床,想了想,觉得躺一下也没什么损失。
于是,他很听话地走过去,一骨碌就爬上了床,还顺手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肚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像个准备听睡前故事的乖宝宝。
“好了,我躺好了。然后呢?”他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希尔德。
希尔德看着床上那个只露着一个脑袋,一脸期待的人,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地,朝着床边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那颗摇摇欲坠的自尊心上。
直到走到床边,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顾屿。
在顾屿惊讶的目光中,他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神父长袍的系带。
圣洁的外袍,如同褪去的蝶翼,从他光洁的肩头滑落,堆叠在地毯上。
于是,那具被精心设计的“新睡袍”所包裹的,充满禁欲与堕落之美的身体,就这么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顾屿的眼前。
昏黄的灯光下,他白皙的皮肤仿佛在发光,那些黑色的带子和银色的链条,在他身上缠绕出最诱人的图景。
顾屿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这.....这是仪式的一部分?”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
希尔德没有回答,他抬起一条腿,膝盖轻轻地压在了柔软的床垫上,床铺因为他的重量而微微下陷。
然后是另一条腿,他以一个极其缓慢而优雅的姿势,爬上了床,跪立在床上,双手撑在顾屿身体的两侧,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乌木般的长发,因为这个动作而垂落下来,有几缕甚至扫过了顾屿的脸颊。
“仪式的第三步。”希尔德俯下身,他的脸在顾屿的眼前不断放大,“灵魂的共鸣。”
他说着,缓缓地,向着顾屿的嘴唇,吻了下去。
他要用这个吻,彻底击溃这个人类所有的防御。
他要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魅魔。
顾屿的眼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猛地睁大。
他看着那张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的脸,看着那双近在咫尺色泽清浅的唇。
他的大脑,终于在短路了半分钟之后,接收到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
神父.....要亲我?!
他为什么要亲我?
这就是他说的仪式?
这个仪式.....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
就在那两片冰凉的唇即将要碰上他的时候,顾屿的身体,先于他的大脑,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他猛地一偏头。
于是,希尔德那个蓄谋已久,赌上了自己数百年尊严的吻,就这么.....落了空。
他的唇,擦着顾屿的脸颊,轻轻地,印在了柔软的枕头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希尔德保持着那个亲吻的姿势,身体彻底僵住。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却又被无限拉长的瞬间。
希尔德的唇,带着他赌上一切的决心和数百年来的第一次尝试,擦着顾屿温热的脸颊,印在了吸饱了阳光气息的枕头上。
没有预想中灵魂的碰撞,没有能量的交融,只有一片棉布的触感。
冰凉的唇,贴着温软的枕头,这个动作显得如此滑稽,又如此悲哀。
希尔德眼眸微微睁大,倒映着顾屿那张因为偏头而近在咫尺的侧脸。
失败了。
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最彻底最直接的方式,失败了。
顾屿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从身上这个魅魔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他小心翼翼地转回头,正对上希尔德那双灰色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他第一次看到了某种.....湿润的东西。
那不是泪水,而是一种破碎的水光。
顾屿的心,在那一刻,被这道裂痕狠狠地刺了一下,他脑子里那些关于“仪式”、“刺激”的胡思乱想,瞬间被一种名为“内疚”的情绪冲刷得一干二净。
完了。
好像......
把人家.....弄伤心了。
“喂.....神父?”顾屿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放得极轻,生怕一不小心,就把眼前这个看起来马上就要碎掉的美人给震碎了。
希尔德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回应。
“你.....你别哭啊.....”顾屿看着他眼眶里那抹越来越明显的红色,彻底慌了神,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学着之前那样,去摸摸对方的头,可现在这个姿势,不太好摸。
情急之下,他只能笨拙地,将手掌轻轻地放在了希尔德那因为用力支撑而微微绷紧的后背上,学着电视里那些安慰人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那个.....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我就是.....就是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身体的本能反应,真的!”
他手掌下的脊背,因为他的触碰而猛地一颤。
希尔德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从枕头上抬起头,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灰色眼眸,直勾勾地看着顾屿,嘴唇动了动,终于发出了声音。
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让顾屿心都揪起来的委屈。
“为什么?”
“啊?”顾屿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躲开?”希尔德又问了一遍,他看着顾屿,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最纯粹的不解,仿佛一个用尽了所有方法,却依旧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你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顾屿下意识地反驳。
“那为什么?”希尔德追问,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执拗,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件在他看来已经羞耻到极点的“战袍”,又想了想自己那张被无数生灵赞美过的脸,数百年来的自信,第一次产生了裂痕,“是我.....哪里不好吗?”
顾屿看着他这副垂着眼眸,开始认真进行自我反思和怀疑的样子,内疚感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觉得自己简直罪大恶极。
“不是不是!你很好!真的!”
他赶紧摇头,双手并用,在空中胡乱地比划着,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你长得特别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身材也好,肌肉线条特别漂亮!这身衣服.....嗯,也很有个性,非常彰显你的优点!问题不在你,真的,问题在我!”
“在你?”希尔德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对!在我,在我们人类的观念里!”顾屿找到了解释的切入点,感觉自己终于能把事情说清楚了,他坐起身,盘着腿,一本正经地开始了他的“人类社会行为学”科普讲座。
“你看啊,神父,在我们人类的世界里,亲吻,特别是像你刚才那样,嘴对嘴的亲吻,是一件非常,非常特别,非常有仪式感的事情。”
希尔德安静地听着,虽然姿势依旧是跪立在床上,但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听讲的乖巧。
“它不能随便做的。”顾屿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它.....是要跟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的人,才能做的。”
“喜欢?”希尔德重复着这个词,似乎在理解它的含义。
“对,喜欢!”顾屿用力地点头,“而且这种喜欢,不是那种我觉得你人很好,或者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的欣赏。它是一种.....嗯.....一种更复杂的情感!”
他绞尽脑汁,试图用自己那点全部来自于电视剧和小说的....贫乏恋爱经验,来向一个非人生物解释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就是.....就是你看到他的时候,你的心会砰砰砰跳得特别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你看不到他的时候,你就会一直想他,吃饭也想,睡觉也想,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你还会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他,比如你吃到一个特别好吃的鸡腿,你会想留一半给他;你打游戏爆了一件极品装备,你会想送给他;下雨的时候,你会想把伞全都撑在他那边,自己淋湿了也没关系.....”
顾屿越说越投入,完全没注意到,对面那位神父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困惑,渐渐变成了一种思考。
“总之!只有到了这种程度的喜欢,才能进行亲吻这个仪式!这代表着你们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是神圣的!是不可亵渎的!”顾屿做出了总结陈词。
希尔德似乎在消化顾屿这番信息量巨大的话,过了会儿,抬起眼,看着顾屿,问出了一个让顾屿差点当场卡机的问题。
“所以.....你不喜欢我?”
“我.....”顾屿卡壳了。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随堂测试,把他给问住了。
他喜欢希尔德吗?
他开始认真地,用自己刚刚才总结出来的“喜欢标准”,来套在自己和希尔德的关系上。
看到他会心跳加速吗?
好像.....今天早上在圣泉里,被他用那种眼神盯着,被他的手抚摸的时候,心跳确实是快了一点.....刚才他脱掉袍子,爬上床的时候,也快了.....
看不到他会想他吗?
今天一天没见到他,自己一个人吃饭的时候,确实觉得餐厅空荡荡的,有点孤单.....
想跟他分享好东西吗?
这个绝对有!他已经想好了一整套的食补菜单,准备明天就跟他探讨一下可行性!
这么一想.....
顾屿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
“我.....我.....我觉得你挺好的啊!”他开始支支吾吾,眼神躲闪,不敢再看希尔德的眼睛,“但是.....但是我们才认识两天啊!两天!这个.....这个感情是需要时间来培养的!不能像坐火箭一样,嗖地一下就到终点了啊!”
“在我们人类的世界里,谈恋爱是要有流程的!”他急中生智,开始胡编乱造,“要先从普通朋友做起,然后是好朋友,然后是.....是互相有好感的暧昧期,然后才能正式确认关系,成为恋人!”
“成为恋人之后,才能.....才能进行牵手、拥抱、亲吻这些亲密行为!我们这才到哪一步啊,顶多.....顶多算是刚认识的,关系还不错的.....狱友?”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逻辑无懈可击。
希尔德看着他那副努力解释以至于脸都憋红了的样子,看着他那双因为心虚而四处乱瞟的眼睛,心里的委屈愤怒不甘,不知不觉地,全都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强烈,更加纯粹,也更加让他无所适从的.....好奇。
他看着顾屿,看着这个用一套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名为“人类恋爱流程”的规则,将自己所有的攻势都化解于无形的男人。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或许比他想象中,要复杂有趣得多。
于是,他看着顾屿,问道:“那...要怎么做,才能走完你说的那些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