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本就不大的山洞里，现在被李金带人从中间搭起一个木制的架子，木架子上用随军军帐的幕布垂下，如此便形成了一个屏风，将山洞分出了内外。内里，自是苏妲己和子克、女官三人活动的区域。外面，则是李靖和自己的三个儿子、一众亲卫休息、生活的场所。
“父亲……”刚刚被亲卫队队长检视完伤势的李靖正打算闭眼回回神的功夫，李木从洞外走了进来，神情慌张地蹲在地上，朝李靖轻声呼唤了句。
“可是去打探消息的兄弟回来了？”李靖睁眼看了看次子的神情，压低声音问道。
“嗯！”李木朝着洞内方向看了看，轻声地答道。
“情况如何？”李靖心中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了上来。
“我……”李木又朝洞内看了看，欲言又止。
“李爱卿，可是去朝歌城的人回来了？”李木正在为难之际，木架后面传来了苏妲己的声音。
“禀太后娘娘，是！”李靖忙答道。
“可有大王的消息？”苏妲己接着问道。
“唔……”李靖抬头瞅了瞅李木，朝其微微地点了点头。
“禀太后娘娘，前去朝歌城打探消息的兵士刚刚返回，具体有没有打探到大王的消息，尚未得知……”李木忙朝内里抱拳说了句。
“快将人唤来，哀家亲自问。”苏妲己不等李木话音落地，忙吩咐道。
“呃……是！”李木想着刚才那两名兵士的话，犹豫了一阵，终于无奈地应了声。
片刻功夫后，两名刚刚换过衣服，头发还在不停地滴着水的兵士便被李木带了过来。
“禀太后娘娘，前去打探消息的兵士带到。”李木朝着内里行了一礼，朗声说道。
“好，李家二郎辛苦。”苏妲己说着，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小人拜见太后娘娘。”两名随着李木一起来的兵士赶忙跪地朝着苏妲己行起了大礼。
“两位力士辛苦。此番你们去朝歌城打探消息，朝歌城里现在状况如何？”苏妲己轻轻地踱着步子，踱到李靖身旁，俯身看了看李靖的情形，摆摆手示意李靖不用起身见礼，这才扭头朝地上跪着的二人问道。
“朝歌城里……全乱了！”一名瘦高个兵士抱拳朝苏妲己答道。
“全乱了？怎么个乱法？”李靖忙插嘴问道。
“我二人在朝歌城外擒获了一个东夷的兵士，逼问之下，那东夷的兵士说，昨日姜文焕在王宫门前被人杀死……”瘦高个兵士朝着苏妲己和李靖二人答道。
“姜文焕死了？”李靖不等瘦高个兵士说完，惊呼了句。
“是！那兵士说，是淮夷、东夷、莱夷等方国首领欲劫掠朝歌城，而姜文焕不允，那些夷人在姜文焕背后突施冷箭，将姜文焕射死。”瘦高个兵士想了想，朝李靖答道。
“后来呢？”边上的苏妲己忙问道。
“姜文焕死，东伯侯国的兵士自是不干了，便和淮夷、东夷、莱夷的兵士于王宫前打了起来。后来终因寡不敌众，被冲散了。等东伯侯国的残军败退，淮夷、东夷、莱夷等国的首领下达了屠城的命令。可是朝歌城的民众借着此前叛军联军内斗的这个间隙，早就趁乱逃了大半。”
“而淮夷和东夷的兵士屠城之时，又因为抢夺民众的财货起了冲突，加之各方互相猜疑、互相指责是对方杀死姜文焕。冲突愈演愈烈，最终叛军内部形成多股势力，于朝歌城中打斗不止，反而耽误了劫掠朝歌城民众的事。加之突降大雨，叛军对城内道路又不熟悉，所以朝歌城民众趁乱又逃了一部分。”
“据那兵士讲，入城的叛军除了东伯侯国逃走的残军外，尚有六万余，一夜打斗下来，几乎死伤了一半。现在这些叛军已经杀红了眼，于朝歌城内只要遇到不是本方国的军队，统统杀掉。那东夷的兵士就是为了躲避被其他方国的军队杀死，才逃出城来的。”瘦高个兵士朝苏妲己和李靖说道。
“这些贼叛军，真是死有余辜，真是死有余辜。”苏妲己听罢瘦高个兵士的话，很是兴奋地握紧双拳。
洞口处，李金和李哪二人听到苏妲己的高呼声，悄悄地走了进来。
“那……可有大王的消息？”李靖接过苏妲己的话，朝瘦高个兵士问道。
“唔……”瘦高个兵士听了李靖的话，开始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有没有大王的消息？”苏妲己也急了。
“禀太后娘娘，禀将军……那东夷的兵士说，昨日王宫大火，将王宫烧得……后来天降大雨，浇灭了王宫的大火，等火灭之后，一些叛军兵士进入王宫废墟翻找，想寻得一些残存的宝石、青铜器之类的宫廷用品。后来，有几名兵士在一处未曾烧到的角落里，发现了一男一女两人的尸身，看样子应当是被浓烟呛死的。拖出来后，他们那些方国首领通过两人身上的衣着判断，那二人正是大王和王后……”一直未开口的矮壮兵士终于开了口。
“啊……庚儿……万姬……”苏妲己听罢，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地朝后面倒下。边上早就有了准备的李木一个箭步上前，终于没有让苏妲己倒在坚硬的地上。
“女官，快扶太后娘娘入内休息。”李木搀住苏妲己的同时，朝着内里喊了句。
“太后，太后……”女官着急忙慌地从内间奔了出来。
“祖母，祖母……”子克也已经到了七八岁的年纪，这两日发生的一切不可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听了外面兵士刚才说的这些话，再听到李木和女官二人的惊呼，也跟着跑了出来。
“现在朝歌城附近是个什么情况？”李靖望着李木和女官将苏妲己搀扶进内里，朝着地上的两个亲卫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站起来。
“朝歌城里面，现在民众要么被杀死，要么趁乱已经逃了出来。朝歌城附近……总之朝歌城民众肯定是跑得越远越好，附近都是那些叛军的兵士四处巡视，等待城内各方国首领新的命令。不过听那东夷的兵士说，朝歌城现在……几乎无法下脚。”矮壮兵士一边起身，一边朝李靖答道。
“却是为何？”李靖忙问道。
“将军你想啊，三万多乱军死伤在朝歌城，而朝歌城民众就是跑得再快，总会有些留下来的，乱军劫掠朝歌城，这些留下来的民众还有活的机会？而这场大雨，从昨日我们抵达朝歌城北门后不久便开始下，一直下到现在还没有个停的迹象，朝歌城里那么多死人，那么多血和街市上的泥水混在一起，想想都觉得瘆人。”矮壮兵士气定神闲地对李靖说道。
“唔……”见惯了沙场上的血腥的李靖听罢矮壮兵士的话，也很快明白了过来。
“父亲，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金想了想，朝李靖问道。
“我们……”李靖想到这个问题，头都大了。
“父亲……”李金身边的哪吒上前压低了声音，朝李靖道了句。
“什么事？”李靖正在思考长子的话，现在被哪吒一惊，抬头望着这个平日里没少和自己作对的儿子，没好气地问了句。
“父亲，现在外面的雨正好停了，父亲要不要让亲卫们抬到林中，呼吸一番新鲜空气，醒醒脑。”哪吒朝着简易屏风后面瞟了一眼，又朝边上的李木眨巴眨巴眼，朝李靖幽幽地说道。
“啊，雨停了，雨终于停了。父亲，这洞中空气污浊，对父亲的伤势自是不太好，现在雨停了，父亲出去呼吸一番新鲜空气，想必对伤势有些好处。”李木和自己的三弟整日里经常钻在一起，自是明白哪吒刚才对自己那一番挤眉弄眼不是白给的，赶忙帮腔道。
“唔……这场大雨，下了快整整一天，还真是让人……金儿，让人将为父抬出去。太后这里，留人守着，太后若是有召，及时来找老夫。”李靖朝身边的长子吩咐道。
“是！”李金领命，指了指洞内的瘦高兵士，示意其留下。自己弟兄三人，加上矮壮兵士四人上前一人一角，抬着李靖的担架朝洞外走去。
“哪儿，你是不是有话要对为父说？”正所谓“知子莫若父”，李靖想着刚才洞中自己三子的那一番表现，等几人朝林中走了近百米，这个距离父子间无论说什么，山洞中的人都听不见的距离，李靖幽幽地开了口。
“是。父亲，你想好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了吗？”哪吒见父亲开了口，也不犹豫，直截了当地朝李靖问道。
“为父……现在大王、王后崩逝，朝歌城咱们又进不去，太后和王子二人孤苦伶仃的，咱们又没多少人，为父决定护卫着太后娘娘和王子尽快返回陈塘关去，拥戴王子克继承王位。”李靖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心思来。
“父亲，万万不可。”李靖的话音刚落，哪吒忙开口阻拦道。
“为何不可？”边上的李金和李木异口同声地朝哪吒开口问道。
“对，为何不可？”李靖看了看分居左后的长子和次子，再望向自己的幼子，就像看傻子一般。
“父亲，我陈塘关，加上附近几处据点的兵力，满编时是二万人。但父亲也知道，这么多年……缺编近一成，也就是说平日里父亲麾下只有一万八千兵力。此一役，父亲觉得还能活着回去多少兵士？那些流窜在外的兵士若是听到大王崩逝，叛军已经攻占了朝歌城的消息，又有多少人会返回陈塘关去？以孩儿想，活着的、因着妻儿牵绊能回陈塘关去的……顶多六成，一万余人。”
“父亲若是将太后、王子克带回陈塘关，张起天子旗帜拥戴王子克继承王位，那我陈塘关，接下来面对的可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疾风劲雨……”
“以前的朝歌城之所以稳固，是因为地处王畿之地，四周有东、南、西、北各卫，又有王畿之地内各方国和诸侯国守卫地方，所以朝歌城固若金汤。而我们陈塘关，本就是一个四战之地，北方的孤竹人，附近的那些方国时叛时降，时敌时友。父亲说太后和王子克在咱们手上，若是旁人不认呢？若是有心之人非要斩草除根呢？父亲的这一举动……父亲，大哥，二哥，你三人还不明白？”哪吒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着急，说到最后，口水都喷到了李靖的脸上。
“唔……”李靖不置可否。
“父亲，三弟说的甚是有道理啊。”李金平日接受李靖的教导最多，反应最快。
“唔……哪儿所想有些道理。”李靖终于对哪吒的一番话做出了肯定。
“那……三弟，以你所想，太后和王子克该怎么处置？另外父亲和我们一行人，该怎么办？”往日里和哪吒关系最好的李木朝自己的弟弟开口问道。
“有那么一个地方、一股势力，是目前太后和王子克最适合去的地方……”哪吒开始卖起了关子。
“什么地方？”李靖、李金、李木三人又同时开口问道。
“父亲，商之社稷……在先王受之时，就已经是苟延残喘之像。后来王子庚即位的这近十年，也是在风雨飘摇之中度过的，这些想必父亲比谁都要明白。我们李家对商之社稷的忠诚坚持到现在……再说，孩儿所说的地方，并不是说将太后和王子克送到一个死地。在那里，没准会给王子克提供更强大的助力。”哪吒很是郑重地朝李靖拱了拱手，朗声说道。
“你说的到底是何处？”李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王子克在这个世上唯二的亲人那里……”哪吒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答案来。
“王子克在这个世上唯二的亲人……太后是他祖母……他父母已死……他外祖父李鹊生死不明……他有两个伯父已死，还有一个姑……你是说大唐国？”李靖掰着手指盘算了子克的世系许久，终于恍然大悟。
“正是大唐国。大唐国首领夫人顺姬，乃是王子克之姑母，虽其与先王庚乃是异母所出，但二人毕竟都是先王受之血脉。顺姬夫人即便再痛恨太后当年的作为，但王子克可是其亲侄……再说大唐国乃是先王受亲封的方国，论起来亦是商之封臣。虽然前几年先王庚发动过针对大唐国的战事……但此一时彼一时，先王庚现在已经崩逝……论公，王子克是仅存的商王后裔，是要继承王位的，说姜林是王子克之臣也不为过。论私，姜林乃是王子克之姑丈……内侄有难，姑丈若是置之不理，传了出去……他定是要掂量掂量的。”
“再说父亲这一身的伤……返回陈塘关，父亲也知道我陈塘关那里并未有医术太过出众的医者。但大唐国……我听说大唐国医术之高，天下少有。若是姜林能同意接纳了王子克，父亲这个护卫王子的有功之臣，亦是可以要求大唐国对你进行一番诊疗的。”哪吒一股脑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垂着头静静地等待着李靖的应允或者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