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净尘庄。
雨过云去,月光时淡时无。四周黑绿一片,可闻石桥下溪水湍流。
咯哒一声,庄门开来。只见钟知祈提着两小灯笼出了门,步伐轻稳不见声。抬手,将灯笼悬挂檐下左右两旁。收手,灯笼轻摇后稳。
庄门前灰埕雨水浅积,灯光倒映地面,暗黄歪扭一片。
此前因白狐走失一阵,如今在它脖子处挂了一个铜铃。行至何处,铃声轻轻回荡。白狐一脚跨出门槛,抬头看了看钟知祈,另一只脚在门槛内外徘徊不知进出。后,扭头退回。
钟知祈蹲下身,衣摆落地沾水,提灯照着它,语气轻淡道:“如今是不敢出门了?”
白狐回头看了看,仍不动。此前因它对外头好奇,故偷偷出门下山去,因此险迷在深山里寻不到回时路。可因一日一夜不见白狐身影,钟知祈忧心,故同姜叙和凉复三人深更提灯将此山寻了遍,后头是在一块腐木里,瞧见浑身沾满枯枝泥土瑟瑟发抖的白狐。
钟知祈提灯起身,缓缓到屋内。挂灯,净手,取香,六香并,点香,手挥香燃。六香顶额,鞠躬三拜,后插香。
外门被撞开,只见凉复拽紧姜叙胳膊跌跌撞撞进门来。姜叙醉酒,身不稳。一见钟知祈连赶上扑。钟知祈一手提灯一手搀扶,问:“何以如此?”
凉复回身关门去,再回来接过钟知祈手中灯,与钟知祈相视,眼神略带复杂,轻道:“知兄...”
凉复话音未落,姜叙突跌坐,垂头闷声痛哭起来;钟知祈愣在原处,任凭姜叙无声痛哭;凉复别过头去,垂着头不语。
......
温府,书院。
入夜无灯空房坐,手握了牌静深思。君母满府寻主君,却不知主君藏书房内已数时辰。门突开,隐约可见主君垂头静坐于中堂不动。君母喘了口气,站于门外无声静望。
李妈妈提灯追赶而来,正要开口,君母连抬手打住;李妈妈侧身扭头望向屋内,虽漆黑一片,却仍可见主君身影。李妈妈惊诧间,连连作揖行礼。
此时已四更,府内其余人多半已熟睡下。君母凑李妈妈耳边说了什么,而后李妈妈提灯便离去了。见周旁无人,君母小提裙摆轻手轻脚进了屋,摸索着合上了门,再慢慢摸索到一旁的靠椅缓缓落了座。
屋内无灯,不见二人神情,只闻句句情绪。
只听主君动了动身,又静下来道:“如今夜深,君母怎不歇下。”
“三姐儿月底将临盆,如今子青家书一封尽无,我如何能歇下...”君母语气略忧。
“边境今危未缓,儿女情长一时顾不上也在理,怨不得我婿。”主君平平道。
“只是委屈了三姐儿,再是有亲娘陪身,又怎比得了夫君在旁陪护。”君母静了静,又道:“也不知我二哥哥如何了,如今家中还有一女待嫁,我便是给操心些,可也得叫我二哥哥知晓。家书三封已寄,却无一封回。也不知他是否收到了...”
“有娘子亲自把关,二哥定也放心。曹北此人倒有些骨气在身,虽是庶子,可也不比那嫡出的长子差。既是两人先有意,娘子也不过顺水推舟成全罢。回头我告知曹安焱让其分家。自不会亏待了青玉。”主君道。
“有主君此话,我也就放心了。如今五姐儿一事已叫我昏了头,那姜国公夫人便不是个善茬,二日登门不见,一日门处相见却借有要事拒谈,我...”君母越发着急,又带一丝委屈。
听着,主君暗叹了口气,手里的铜牌握得更紧了些。再听,便是门开声,此时主君已到门处。门外月光淡淡,这下是可全瞧见主君身影。君母这会跟了过去,问道:“主君去何处...”君母知晓主君有心事,定不是回院里歇息。
“夜路雨水积,我下马不慎打滑摔断了腿。”话落,主君侧着脸看了一眼君母,随后紧握着拿铜牌的手,一下跨出门槛走了。
“主君!”君母正要上前,却不料被脚下门槛绊了一脚,身子往前狠狠趴了下去。一声痛叫,主君连连回头,可仅是瞧了一眼便又狠心离去。
书院外侧厢房,住着负责打扫这一片的女使。闻声,厢房内有女使起身点灯,随后出来几个女使,只见她们神色有些昏迷,一边披上外衫,一边绑衫,一边探出头来看。可见外头黑漆漆什么也瞧不清,这才到屋内提灯出来,再从书院内外四处检查。最后见得君母在书房门外坐着,联想方才惨叫声,一时醒悟,连连小跑过去搀扶。
是怎么也没想到,主君是一语成谶,倒应在君母头上,这是真扭伤了筋骨,额头和颧骨均擦破了点皮。
天亮,温家上下纷纷到君母屋里头看究竟。六姑娘坐在外屋哭着,有五姑娘和几个哥儿坐旁安抚。几个嫂嫂里外来回走着,一会要安抚外屋的六姑娘,一会又进里屋看君母伤情。
老夫人与姨老夫人将凳子搬到床边,询问昨夜事。只见李妈妈拘着身低着头不敢言,她是知晓原因,可君母却不让其告知。
老夫人撇着嘴,明显有些不痛快。她知晓君母定有要事瞒她,可偏她一字不肯吐出。故道:“也罢,如今,我便是问干了嘴,你们这些后生也是不肯松口告知我的。”
“郎中先生可吩咐了什么?”姨老夫人问身旁李妈妈。
“君母是扭伤了筋骨外加磕了骨头,需得卧床一月养着。”李妈妈道。
“今逢雨季怕易落病根,便是能下床走路了,也最好少出门染风浸水。”姨老夫人道。
老夫人侧着头看着那些后生,道:“主君人呢?自家娘子伤成这般也不知来看护,至今连个影都无。如今家中大小事皆是君母一人操持,如今她伤成这般,可还妄想她养病也要操心持家?”
郎君姑娘们纷纷起身来回看着,确实不见主君身影,今也未到上朝时。可不知,君母一早托人替主君向圣上告了假,只是在座各位不知罢。
这会君母连道:“无事的母亲,不过扭伤脚罢,我二哥哥旧年送过来那跌打损伤的药酒甚是好用,不到几日便好了...如今柏儿好带些,家里大小事也多交还给知书操持,又有雯钗协理,我是可全全退身了。”说着,看向知书。
贺知书这会走了来,道:“母亲安心养伤,家中大小事全交与我。如今晋柏乖了不少,无之前那般闹腾,我无需时时刻刻陪着他。”
老夫人这会微低着头,暗叹了口气,嘴里有句话含了甚久却不好说出。
后头四娘子走了进来。贺知书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无理。这会坐到君母床边道:“昨日我母亲偶见姜国公夫人的马车急急往京郊外去了,也不知是去何处,一早我便差人去打听了,怕得等上一等,过些日再邀见姜夫人谈谈五妹妹的事...”
听着,君母这下是真松了口气,没料贺知书也有心五姑娘的婚事。未完,知书接着道:“三妹妹那边母亲也无需担心,我已托我母亲去宫内请最好的女医和产婆,不日便到孟家了。”
姨老夫人听着,这会一手放在老夫人手上,又拍了拍,笑道:“二娘子当真是个会做事的,你们婆媳俩也真真有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