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柏眉头皱了皱，声音没错。
她快步走出房门，男人身上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里忙外。
但他显然不擅长做饭，即使只是煮个汤圆也把厨房弄得跟打仗一样。
苏柏以为自己看错了，记忆里的父亲不知道多少年没说过这样正常的话了。
但厨房里忙活的人的的确确是她的那个废物父亲，苏靖。
苏柏觉得不靠谱，正想喊，下一刻厨房里果然“嘭”地一声。
锅里的火舌砰然燎了起来，窜到抽油烟机上，苏靖吓得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苏柏眉头微皱，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厨房，一把关火一把拿起盖子压灭了锅中的火焰。
苏柏闻到了一股油味儿，煮汤圆，锅里不是水，竟然是油。
“你煮汤圆，往锅里倒油做什么？”
苏柏淡淡回头，倒在地上的男人胡子拉碴，尴尬地朝女儿拉了拉嘴。
“我还说给你煎个蛋……”苏靖指了指另一边的灶台，“汤圆在那呢，嘿嘿。”
苏柏愣了下，扭头，一碗白溜溜的汤圆热腾腾地摆在那。
男人拍拍屁股，很利落地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寻思你今天要跟那臭小子出去旅游，初一才回来……”
苏靖说着说着，很不争气地泪眼婆娑：“我这当爸的……舍不得啊！唉！”
“你有什么舍不得的？”女人懒懒的声音从厨房外传来。
苏柏又是一愣，这个声音，明明只存在于她记忆的最深处。
她下意识地泪眼朦胧，回头看到了一个美丽明艳的中年女人缓缓走了进来。
女人一边很自然地帮苏柏理着制服的衬衣领子和裙摆，一边对着男人耳提命面。
“女儿之前读书也没见你这么操心，秦家那小子多棒啊！你现在不让咱女儿占着坑，之后给蔷柔那孩子抢去了你就老实了！”
男人霎时耙了耳朵，老老实实听着，没有反驳，听完只是委屈地哼了几声。
夏寒星帮苏柏理好了衣服裙摆，又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满意点点头。
随后将她单独拉到房间里，关上门。
“嗯，外边倒是没什么问题了，里边呢？”夏寒星摸着下巴问。
“里边……？”
苏柏看着女人那张熟悉的脸。
呼吸加剧，脑袋一片空白。
这张脸的主人，原本应该坐在轮椅上，脸颊凹陷，骨瘦如柴。
那双明艳动人的琥珀色双眼，也本应该蒙上一层厚重的黑布。
“妈……”苏柏干涸的嘴唇颤了颤。
“哎呀我的乖女儿，你现在叫妈做什么，妈在帮你参考啊！”
夏寒星急得翻起了苏柏衣柜，里面全是五颜六色的内衣，有蕾丝的也有纯棉的。
“小叶子的年纪，会不会纯棉的好点？”夏寒星很认真地拿起一件浅色棉质内衣考虑。
“唔……”
但她迅速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不，约会的话，还是要穿得像个大人！”夏寒星很确定地挑下一套紫色蕾丝内衣，“乖女儿你记住，内衣，就是女人约会战场上的战袍！”
“妈……妈妈。”苏柏愣愣地抱住女人。
夏寒星也愣住了。
愣了几秒，她挑选衣服的手缓缓垂下，抱住了女儿。
她不知道为什么，以往独来独往的女儿，今天的情绪好像有些格外的脆弱。
静默了几秒，苏柏在妈妈的肩膀上抽泣了起来。
温热的眼泪沾湿了她的衣服。
“怎么啦，宝贝女儿？”夏寒星轻轻拍着女儿的脊背，像是在安慰儿时的她，“是不是那个姓秦的小子欺负你了，跟妈说，我们找他算账去！”
“没有……”苏柏缓缓从妈妈的怀抱里抽出身来，擦了擦泪，“就是有些想你了。”
哪怕是一场梦，也好。
夏寒星凝视她的眼睛，两双神似的琥珀色瞳孔对照着。
窗外一只白猫的身影闪过，夏寒星的眼睛忽然颤了颤。
“妈知道，所以妈这不是来陪你了么？”夏寒星紧紧抱住女儿，让她感受温暖的怀抱，“我的宝贝女儿真棒，都长这么高了。”
见女儿不哭了，夏寒星理了理她的头发，又拿起那套内衣：“来，女儿你要不要穿这套？听妈跟你说嗷……”
“妈，我是出去玩……选内衣干什么……”苏柏有些懵。
“出去玩不睡觉啊？”夏寒星露出贼贼的笑容，“你们也不小了，可以尝试尝试嘛，妈给你们可只订了一间房，青城山上，可以看烟花泡温泉，多浪漫！”
听到这里，苏柏脸忽然涨红，像是烧开的水壶。
“好啦好啦，就这套！老妈帮你决定了！”夏寒星将内衣叠好放进苏柏的小皮箱里，“到时候洗完澡，记得换哦。”
苏柏咬着嘴唇，也不知道怎么拒绝，画好了妆，吃完了汤圆，就被妈妈推推搡搡撵出了家门。
妈妈背后跟着的是哭丧脸的爸爸。
“早点回家啊……”苏靖敢又不敢地招了招手。
“我看你是欠收拾了！宝贝女儿跟男朋友出去玩，轮得到你这个臭男人说三道四！”夏寒星怒喝。
“我……”苏靖还想狡辩什么。
“老子数到三。”
“……”
夏寒星收敛怒容，对着女儿露出微笑。
“钱不够了跟妈说，妈给你转，别听你爸的，想玩多久玩多久。”
“哦……”
“安全措施要做好！”
“哦……”
嘭——
门关上了。
苏柏清澈的琥珀色瞳孔动了动，她打开小镜子，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妆容和衣服。
外罩深色羽绒服。
小西服内搭白色衬衣，深色针织短领带。
黑灰格子短裙，白色提花连裤袜。
还有一双可爱的深棕色雪地靴。
镜子里，那张不苟言笑的漂亮脸蛋，从里到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苏柏，加油！
……
苏柏踏上自己的奥迪RS7，一路熟稔地开到了和秦尚远约定好的地点。
“你在哪？”她发微信。
“来辣来辣！”秦尚远回得很快。
苏柏眼瞳一动，侧目看向后视镜里。
红红火火的街边，一个穿着深色羽绒服的少年拖着旅行箱，怀里抱着一只白猫，嘿咻嘿咻跑得飞快。
秦尚远也不讲礼，开了车门就跳上副驾驶。
苏柏有些恍惚地看着坐在副驾上的少年。
明明记忆里的他，还是那头额上生着冠冕般巨角的恶魔，展开残败的双翼，要阻挡海港上孕育的寂静人国。
临死的时候，他对自己说。
“秦尚远和苏柏在一起，我们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恰好秦尚远也此刻也正看着她。
两人凝视着，就在苏柏心中有些动容的时候，秦尚远忽然“哇”了一声。
“你买的新车啊苏柏！真拉风！”秦尚远竖起大拇指。
恶魔的双眼却清澈得出奇。
甚至清澈中带着些许愚蠢。
反倒是他怀里的白猫，不知为什么总用一股“本宫不死你终究是妃”的眼神在盯着她。
苏柏忽然就没那么感动了，淡淡地扭头，启动引擎。
“诶诶，我跟你说，”秦尚远抱了抱怀里乖巧的白猫，“我们到时候去吃灌县的兔头，巨好吃。”
“我知道，尤兔头？”苏柏点点头，“不过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啊？”秦尚远看向怀里表情十分屌批的小猫，“不是早就养了么？叫芙芙啊。”
“芙芙？”苏柏一愣，缓缓扭头。
名叫“芙芙”的白猫表情更屌了。
“芙芙还是很乖的，你上次不是还给她买薯片来着？”秦尚远赞赏地摸了摸白猫。
“什么猫会喜欢吃薯片？”
“芙芙啊。”
“……”
“诶对了，苏柏，这次除夕你跟我出门，阿姨叔叔他们什么态度啊？”
RS7行驶在容灌高速上，秦尚远试探着问。
“我妈妈支持，但我爸有点舍不得。”苏柏淡淡说，随后又很自然地问，“你呢？”
“我啊……”秦尚远挠挠头，“我妈啥也没说，倒是我爸，让我老实点……嘿嘿。”
“老实？”苏柏意味深长地看了副驾驶的秦尚远一眼，“你想……不老实么？”
秦尚远军训似的立刻坐正了。
“不敢不敢……”
苏柏不动声色地笑笑，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