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浸染着这片狼藉的沙场。
刘老黑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尸山血海间艰难穿行,亲督士卒打扫战场。
清点己方伤亡,安置受伤袍泽,他嗓音沙哑,一道道指令发出。
收敛阵亡弟兄的遗骸,动作沉缓而庄重。
清点对方俘虏人数,查验敌尸,登记缴获的辎重、兵刃、甲胄…… 每一项,他都亲力亲为,汗透的重甲下,是沉甸甸的责任。
待最后一车缴获的兵甲在暮色中辚辚远去,战场渐归死寂。
刘老黑长吁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血污与沙尘,转身欲寻主帅成铉复命军情。
然而——
环顾四野,唯有呜咽的晚风卷动残旗。
成铉连同其形影不离的亲卫影月,竟已杳无踪迹!
方才还喧嚣震天的战场核心,此刻唯余一片突兀的空旷,如冰冷的铁砧,沉沉砸在刘老黑的心头。
一股恐慌瞬间攫住了刘老黑!他双目赤红,一把揪住身旁士卒的衣襟,嘶声喝问:“可见元帅踪迹?!”
那士卒被他的模样骇住,茫然摇头。
他不信!又猛地扳过另一名士卒的肩膀,声音已带了颤:“影月呢?!可曾见到影月?!”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张写满惊惶与无措的脸,缓缓摇动。
“完了!”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进刘老黑的脑海!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窜上脊椎。
此役虽是大捷,可若成铉与影月当真折损于乱军之中……这满目疮痍的胜局,这堆积如山的缴获,还有何用?!
不过是一堆冰冷的数字!
一念及此,这惯在刀头舔血、铁骨铮铮的糙汉,竟如遭雷殛,浑身剧颤!
滚烫的浊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毫无征兆地汹涌而下,仿佛支撑他半生的那根擎天巨柱,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刘老黑颓然跌坐在冰冷的沙砾之上,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夜幕低垂,大漠的寒意如细针般刺入骨髓,却远不及他心中那片冰封死寂的万分之一。
他双手深深插进乱发之中,头颅低埋,脑中一片混沌,只余绝望的嗡鸣。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即将吞噬一切时,一名亲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禀将军!有人求见!”
刘老黑缓缓抬起那张被血污、沙尘和未干泪痕覆盖的脸庞,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聚焦——
来人一身紫袍银甲,赫然是羽林军将领,郑将军!
刘老黑心头骤然一紧。此人虽在上京城中有过数面之缘,彼此却不过点头之交,连寒暄都寥寥无几。
这尸横遍野、主帅失踪的当口,他出现在这荒凉战场做什么?
“郑将军……?”刘老黑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与不解,“此时此地,将军……所为何来?”
郑将军面色凝重,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压低声音对刘老黑道:“将军!事关重大,请借一步说话!”
刘老黑虽满腹疑云,但沙场滚出的胆魄让他无所畏惧,当下冷哼一声,霍然起身:“带路!”
随郑将军行至一处远离人群、唯有风沙呜咽的僻静沙丘之后。
甫一站定,郑将军猛地转身,抱拳一礼,眉宇间尽是焦虑与无奈:“末将实乃迫不得已!
绿洲城内,耳目众多,末将唯有假借巡视之机,方得片刻喘息,冒险前来!”
他语速急促,如同倒豆,将成仁于城楼之上如何状若疯魔,如何厉声嘶吼命他射杀成铉。
以及自己如何严词拒绝、恪守本分的经过,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急速道来。
刘老黑听罢郑将军字字惊心的叙述,一股滔天怒火“腾”地直冲顶门!他双拳紧握,骨节爆响如雷,虬髯戟张,目眦几欲裂开!
“贼子安敢——!!”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自他喉间迸发,震得周遭沙砾簌簌滚落!
这背后捅来的淬毒冷刃,比之沙场明刀明枪的敌军,何止可恶百倍!简直是卑劣无耻,人神共愤!
刘老黑锐目如电般刺向郑将军:“既未奉命行凶,那我家王爷与影月,缘何依旧踪迹全无?!”
郑将军面露踌躇,喉头滚动了一下,似在权衡,片刻后方才开口:“末将虽未从乱命,然始终关注战场动向。
激战正酣之际,曾……曾隐约瞥见两道快骑,其势如电,冲破烟尘,直贯入那洞开的黑水城门之中!
当时距离较远,难以辨清马上之人……但观其气势……” 他声音渐低,带着强烈的不确定,“……极似……王爷与影月将军!”
“黑水城?!”
拜而阔倾城而出不留余地,空城大开如噬人巨口,成铉眼见目标消失后不顾一切追入城中……
这“冲入黑水城”的线索瞬间在他脑中轰然碰撞。
“来人!!!”
刘老黑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撕裂了战场的死寂!那声音里裹挟着刻不容缓的急切,震得近旁士卒耳膜嗡嗡作响!
“点齐本部亲卫!火速集结!!”
他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魁梧的身躯已如旋风般冲向自己的战马,同时厉声吼道,“随我入黑水城!寻主帅!迟则生变!!”
命令既下,如同烈火燎原!方才还沉浸在战后疲惫中的精锐亲卫,瞬间被主将的狂怒与急迫点燃!
铁甲铿锵碰撞,战马嘶鸣扬蹄,刀枪霍然出鞘的寒光在血色月光下连成一片!
一股肃杀到极致的飓风,以刘老黑为核心骤然卷起,裹挟着救主如救火的滔天意志,朝着那座洞死寂如坟墓的黑水孤城,狂飙突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