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与亡魂的控诉,如同亿万钧的枷锁,将贺远之的灵魂死死拖拽向绝望的深渊。
他蜷缩在冰冷的虚无中,破碎的呜咽被永恒的寂静吞噬,意识正一点点沉入更冰冷、更黑暗的永眠……
就在那最后一丝清明即将湮灭之际——
“将军!醒醒!将军!醒醒啊——!”
一个遥远而模糊、却又带着穿透力的声音,顽强地、一遍又一遍地,穿过那层层叠叠的绝望迷雾,轻轻叩击着他沉沦的意识边缘。
起初,那声音如同隔着重重大山,模糊不清。
然而,那呼唤声却异常执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与急切,音量并未增大,却如同坚韧的蚕丝,一丝丝、一缕缕地缠绕住他下沉的意志!
“将军……醒醒……”
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贺远之那几乎熄灭的求生本能,被这持续的、温暖的呼唤所触动!
他沉沦的意识深处,仿佛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死寂的黑暗中挣扎着亮起!
他不再蜷缩,而是挣扎着抬起头,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在粘稠的黑暗中茫然四顾。
远处!在那令人窒息的、永恒不变的黑幕尽头,竟真的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光亮!
那光,虽小,虽弱,却蕴含着足以刺破这无边梦魇的力量!
“光……” 贺远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嘶哑音节。
他用尽残存的、甚至不属于这意识空间的力气,朝着那一点微光,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奔去!
每一步都如同跋涉在泥沼之中,亡魂的哭嚎与冰冷的雾气试图再次将他拖回深渊……但他不管不顾,眼中只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温暖的光点!
光点迅速放大、扩散!终于化作一片温暖而朦胧的光晕,将他彻底包裹!
“呼——!终于醒了!”
一声如释重负的、带着哽咽的长叹,清晰地传入贺远之刚刚挣脱黑暗的耳中!
沉重的眼皮如同挂着千钧重担,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刺目的、带着暖意的光线瞬间涌入!贺远之下意识地眯起眼,视线模糊而涣散。
渐渐地,模糊的光晕中,勾勒出几张围拢在床榻边的、带着焦急与浓浓忧色的熟悉面孔……
然而,这些本应带来安全与慰藉的面容,此刻在贺远之眼中,却瞬间与噩梦中那些青白怨毒、指着他控诉的亡魂重叠在了一起!
“啊——!” 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嘶哑抽气从贺远之喉咙里迸出!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一双布满血丝、惊魂未定的眼睛死死瞪着围拢过来的人,双手如同溺水者般在身前疯狂地摆动、推拒。
声音因极度的惊惧和尚未消散的梦魇而尖锐扭曲:
“别过来!走开!都走开——!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远之!远之——!!”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如一柄利剑,骤然刺穿了贺远之混乱的尖叫与恐惧!
一只温热而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了他那只冰凉、同样在剧烈颤抖的手!
贺远之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布满血丝的瞳孔,倏然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贺夫人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担忧与心疼的脸!
她发髻微乱,眼圈红肿,显然已守候多时。
此刻,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与温度都传递过去,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哽咽和不容置疑的确认:
“远之!是我!是我!你看看我!
夫人掌心那微凉却真实无比的触感,以及那饱含深情的呼唤,终于开始一点点驱散他眼中残留的、来自亡魂世界的冰冷阴翳。
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反抗的力气,渐渐软了下来。
夫人掌心那微凉却无比真实的触感,如同涓涓暖流,持续不断地注入贺远之被梦魇冰封的心田。
他眼中那属于亡魂世界的惊惶与混乱,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渐渐清晰的现实感。
他尝试着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喉咙深处如同被砂砾磨砺过,发出嘶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艰涩:
“我……昏了……几日了?”
贺夫人紧握着他的手未松分毫,闻言眼圈又是一红,强忍着哽咽,声音带着浓浓的疼惜:
“三日了!远之……你已昏沉了整整三天三夜!高热不退,呓语不断”
“三……三日?!” 贺远之瞳孔骤然收缩!尽管身体虚弱,一股属于统帅的警觉却如同被点燃的火星,瞬间压过了疲惫!
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声音因急切而更加嘶哑:
“竟……竟如此之久?!这三日……城外!城外敌军……可有异动?!绿洲城……安否?!”
夫人连忙按住他,生怕他牵动伤口,语气带着一丝宽慰,却也隐含忧虑:
“将军且宽心,绿洲城……尚在。”
她顿了顿,眉宇间笼上一层薄雾般愁绪,自那日惨烈攻城后,西鲁大军便一直按兵不动。
这三日,倒是难得的……平静。”
夫人似又想起什么,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声音也压低了几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只是……这三日里,大皇子殿下……倒是数次登门拜访。”
贺远之猛地抬眼!那目光虽因虚弱而略显涣散,但深处却骤然凝聚起锐利如针的寒芒!
“成仁?” 他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他……来此作甚?!”
夫人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那锐利的目光,心中微凛,忙道:
“妾身见将军昏迷不醒,气息奄奄,实不敢惊扰。便以将军重伤沉疴、需静养为由,婉言回绝了。”
她说完,小心地观察着贺远之的脸色,补充道,“殿下虽未强求,但离去时……神色间,似有……深意。”
“回绝了……” 贺远之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紧绷的身体并未放松,反而缓缓靠回了枕上。
他闭上眼,浓密的眼睫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阴影。
城头之上,西鲁大军佯攻如潮,箭矢如蝗,杀声震天!守军将士神经紧绷!而那位本该忧心如焚大皇子,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吐出几个字:“虚张声势罢了。”
当绿洲城防线摇摇欲坠,将士们在垛口化作血肉磨盘,用生命填补缺口!而成仁和他那五千羽林精兵,却如同冰冷的石雕,远远矗立在安全的角落,引而不发!
而此刻,在他重伤昏迷、生死未卜的这三日里,这位尊贵的皇子殿下,竟锲而不舍地登门拜访?是探视?是关切?
这几件事如同冰冷的碎片,在他刚刚脱离噩梦、却依旧敏锐的脑海中飞速碰撞、组合!
一股比战场上刀锋更冷的寒意,悄无声息地,顺着他的脊椎缓缓爬升。
那“按兵不动”的西鲁大军,与这“登门拜访”的东星皇子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联系?
他再次睁开眼,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屋顶,投向了绿洲城上空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天穹。
“知道了……” 最终,他只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将所有翻腾的疑虑与冰冷的揣测,都深深压回了心底。
绿洲城的危机,从未因城头的暂时平静而解除,反而……转向了更加凶险莫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