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虎?是你!”
卡尔基瞪大眼睛,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时光匆匆,已过了5年……他不再是那位年轻的大团长,林虎也褪去了刚出军校的青涩和稚嫩,原本略有纤细的身型,变得强壮有力,穿着柏拉图式制服的风姿像一位真正的青龙骑士,冷静、高雅、锋芒暗藏。
“当然是我。”林虎微微一笑,“大团长,我没到你已经忘记我了,看来我真是一个小人物。”
“不,不,那天若非你的出手相助,我已在巴别塔的大火中化为灰烬,朋友们的情谊,我没齿难忘。但后来……”卡尔基勉强支撑着药物控制下的身体,思绪飘回了那艘虎鲸式小运输机之上,“女祭司向我保证会把你们送回柏拉图,看来她说话算话。”
林虎不自觉地用鼻子发出了一声“哼”,开口道:“还不如不来,在极地环境的地下战俘工厂当了五年的保安头子,我从来没感觉到生活如此固定,捧着铁饭碗,每天的工作表循环往复,人生简直像铁板一块,也许,我要在这个岗位上干到退休。”
“你现在是……?”
“我是图勒的安保主任,负责这里的所有安全保卫工作,图勒是我们盖亚人自治区,管理层都是经过柏拉图人挑选的盖亚精英。”林虎向卡尔基解释了起来,“和享受不被监视权的柏拉图人不同,这里到处是监视器,只是有些事,我们不必管,例如流放者,他们属于另一个法律体系。但我看到你出事了,这实在太令人意外……”
卡尔基猛吸了一口气,那在水底挣扎的刺骨寒冷和绝望涌上心头,他抱住头,数年的人生困顿像是消磨了当年所有的英雄气概,他杀死了希廷,而希廷却消灭他最后的一丝高傲。
“你真的是好样的,卡尔基,你真是为了和璇玑在一起,才沦落到图勒的吗?”林虎追问道。
卡尔基愣了数秒钟,说了句:“不完全是。”
“你们结婚了?”
“算是吧…”
林虎轻声一笑,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感慨:“喔,真是太好了!我相信这世界有真爱,你们这一对,总令人难忘。”
卡尔基低垂下眼睑,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我在这里多久了?”
“差不多八个小时。”
“那还好,我得赶紧回家,我妻子在家等着我,她一个人,需要我照顾。”卡尔基松了一口气。
林虎愣了愣,眼里一闪而过一丝亮光:“她也在?璇玑……你们一起来图勒了?”
卡尔基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答道:“不是她。回柏拉图后,我接受了系统婚配。和指定对象结了婚。”
林虎欲言又止,那双明亮的棕黑色眼睛直直地盯着卡尔基,好似要穿透他的所有。
一辆微型公务艇飞过图勒冰冻黑暗的大地,智能机器人驾驶员身后的双人后座上,坐着卡尔基和林虎两人,舱内回荡着引擎的低频嗡鸣声。
“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和我讲了不少夜摩天的往事,池塘中金色的莲花、竹林随风而动、枯山水流淌着能量波纹……这些话就像种子,植入一个孩子的心底,结出叛逃柏拉图的果实,但在这里,什么也没有。”林虎凝望着车窗外一片黑暗,嘴角浮现了一丝苦笑,“人仿佛活在一个梦里,我们毫无意识,不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梦的出口又在何方……”
他不自觉地紧促了眉头:“我在这里算是特权阶级,有自己的独立住所,有机器勤务兵,我很快就能结婚了,也许我的妻子是个年轻漂亮的柏拉图寡妇,可是,在男性战俘里一半以上被系统淘汰,很多人还没干到退休就疯了,这里太多绝望,太多怨恨,我发觉,这里不是我梦想之地,这里更像一个把人慢慢耗干的精神坟场,曾经的我,太幼稚,太冲动……”
一旁的卡尔基已换了一身衣服,面色苍白而凝重,和林虎相遇,昨日又历历在目地浮现在眼前——
三川公寓里,璇玑梳着蓬松的麻花辫,那个清纯可爱的姑娘眼里都是温情脉脉的渴望,渴望着大团长爱她……
现在,璇玑变成了一位服饰雍容华贵的女王,她站在他的面前,带着不愿祈求的冷静和高傲,笼罩在衣裙反射的光芒之中。
“也许,我们活在一个虚拟,不真实的世界里,说的都是梦呓,追求的都是梦幻泡影。”卡尔基抚住了头,静静地说了一句。
“卡尔基,你真的变了!”林虎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一无所有,被生活打磨得像一块脱皮的石头。”卡尔基低垂下冰蓝色的眼睛,“我还活着,是因为夜柔需要我。”
林虎仔细端详着流放生活在他面孔上留下的痕迹,眼角的细纹和法令纹,在不笑的时候都掩饰不住,那头原本泛着纯金般光辉的金发也暗淡毛躁,发根变成棕色,过度消瘦让颧骨显得更明显,这是一张意志消沉的男人的面孔,和数年前那位散发青春光彩的大团长判若两人。
“你是我见过最强的战士,连你都这样,谁还能有挣脱命运枷锁的希望?”林虎的话里泛着一丝焦虑。
“希望本身,就是一种幻觉。图勒是地狱的入口,进入此地者,请放弃一切希望。”[1]
“不!我还年轻,我不愿意在图勒过这样的生活,卡尔基,加入我们吧!”林虎黝黑的双目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让卡尔基回忆到那位在危机时刻,自信大方地走过来的盖亚年轻军官。
“你们?”卡尔基警觉地问道。
“对,我们……图勒是我们盖亚人自治的,战俘的地下组织一直就有,我们不要过这样的生活,我们既然来到柏拉图星上,就是柏拉图人。300年前的柏拉图法律也是这样规定的,‘凡入元教者,罪得赦免’,我们应该像柏拉图人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柏拉图星上!我们盖亚人和你们柏拉图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们原都是老地球人,分开不过700年,你我之间,血缘从未断绝。”
他语速渐快,情绪如潮,“你们柏拉图人可以得到合法的盖亚身份,在盖亚自由行动,享受完全公民权利,为什么我们盖亚人要被关在冰天雪地的图勒,日日夜夜,干那么辛苦的工作?!这公平吗?
卡尔基沉默了许久。窗外掠过一片冰川的断面,一切在黑夜之中发出莹莹的光亮。
“划定敌我,是生存的起点。”他终于开口,“柏拉图人太少了,不可能同化你们全部。而你们之中,愿意真心皈依元教的也极少。我们之间的生活方式,从根本上不同。
林虎眼神一冷,“你也是个坚持种族隔离的顽固派?”
“不。”卡尔基摇头道,“我早不是那个生活在狭小天地里的年轻人了,只是……这个系统如钢铁一般,围绕着苏雅塔环海岸线的那座看不见的围墙,只要行进到1公里内就会被识别,任何硬性穿越会被电击荆棘刺成重伤,还有幻觉攻击,强渡的人会溺死在雅特拉海里,而战俘胆敢起事,镇压部队会在十分钟内抵达。”
他望着舷窗外那无尽的黑暗,低声补了一句:
“柏拉图,是秩序的终端。它如宇宙的恒定铁律,毫无情感,而人类……太轻,太小,连灭亡的哭喊都无法传出。”
[1]卡尔基引用了但丁《神曲·地狱篇》第三章中的名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