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可能是钟荣华本身眼睛里还含着泪水。
少卿娘子也听说了钟荣华这一桩事,瞧着钟荣华又要撇嘴,连忙抚了抚钟荣华的脸颊,“喜事,可不兴哭。”
钟母一瞧钟荣华如此,一开口也是哽咽,不过还是强笑着谢过了少卿娘子,又差人好生带着少卿娘子到前面去吃酒。
“这本是喜事。”
少卿娘子推脱了钟母送来的银钱,只收了礼节中应有的瓜果绣品,拍了拍钟母的手,她远比钟母大上不少,王夫人又不在,看这钟母便生出来嘱咐的意思,“可莫让姑娘流泪,除了这个门可忌讳。”
钟母自然知道轻重,连忙应下了,又是好一番感谢。
…
等到戌时一刻的时候,外面的吹奏之声突然热闹起来,鞭炮也噼里啪啦的发出热烈的爆炸之声,钟家上下围满了红绸子,里里外外的宾客都到的差不多,钟父面上有光,如今女儿阴差阳错被纳入王府当了美人,说不定再到之后就到之后做了娘娘。
从前钟父一直苦于膝下无子,颇有怨言,如今自家闺女竟然入了王府,对于钟父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于是觥筹交错间,宾客足足来了近百人,便是十里八乡的,与钟父私交深浅的,便是稍有些名头的,全让钟父请了来,这宴席办的是热闹非凡。
来的人好一番恭贺工夫,又将钟荣华好一番夸耀。
如今储君之位尚未有定,而五皇子也是有力的人选。虽然钟家无儿子出仕,可若是姑娘进宫有了位份,那钟父也能多少攀上个国丈的名号。
虽说这全是后话,且如今王家远在泉州,钟家没了从前的依仗,又是王石的亲妹夫,在朝中自然亦有从前王石的政敌针对,不过钟父多的是些酒肉朋友,几人也无什么深势远见,从前王家失势他们与钟家避险,等到钟荣华真的出嫁了这一日,一群人又装疯卖傻,如同苍蝇一样围了过来。
只是钟父却还不自知,只被人吹嘘的飘飘欲仙,仿佛已经成了当今皇帝的亲岳父。
便是皇家的轿子还不曾来,钟父已经喝的半醉,一群人也不知道再庆贺些什么,做父亲的弃女儿的幸福于无物,瞧不见钟荣华日夜低垂的泪珠,也看不见人群中的几抹讥笑。
钟荣华的泪啊,与那宫中陈旧的华服一般,也不过成了装点旁人的衣装,却无人在意,里面被烧制的千疮百孔。
钟母眼瞧着钟父要耍起酒疯来,叹息一声,“娘去前面看看。”
钟荣华应了,只呆坐着也不说话,她的脸上抹着厚厚的胭脂,原本清丽的脸蛋被白色的鹅蛋粉扑打的惨白,似乎没有血色一样,从前钟荣华的肤色不算是白净,至少比起天生肌肤雪白的钟琢鸢是差上许多。
厚厚的鹅蛋粉扑满了少女十几岁嫩白的面容,如今可是真真切切地比钟琢鸢白上许多了。
苏逢春几人留在房中陪着钟荣华,外面喧闹的震天响,像是浪潮一样一浪又一浪的把欢闹声退佣到房内。红色的装束映衬了屋内里外,便是灯笼上面都贴着赤红的喜字。
几人相顾无言,便是一向乐观开朗的苏逢春似乎也被感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声鼎沸间,钟荣华突然松动了一下嘴唇,紧接着面上的脂粉好像就像泪一样簌簌的颤抖下来,像是一张惨白无言的面具突然松动破裂。
“哎呀吵死了!”苏逢春说了这样一句,难得的语气里面充满了不耐烦,快步走上前把窗户给关上了。
人声小了一点,不再那样再刺耳的恍若在耳膜旁颤动一样。
终于清净了一些。
钟琢鸢动了身,拿出来胭脂盒子给钟荣华,只说,“姐姐,再抿抿胭脂吧。”
钟荣华白的像是雪一样的脸上,只有胭脂的颜色那样刺目,简直和那喜字相互映衬,钟荣华的身形又不算纤长,离远些瞧像是磨合乐一样。
从前苏逢春一贯喜欢磨合乐,如今却觉得有一两分瘆人。
特别是钟荣华的瞳孔,映衬着火光,却也半分不动,好像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一样,没有欢声笑语,甚至也没有悲伤。
钟琢鸢还拿着胭脂盒等待着钟荣华的反应,钟荣华愣了一下,然后机械的抬手接过,又补了一下胭脂的颜色。
好嘛,这一补,便更是红的有些骇人了。
苏逢春实在是忍不住,“为什么要画成这样…”
这也不好看啊,苏逢春心里想。
从前苏逢春总觉得新娘子应该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而出嫁这一天似乎理应也是一件人生大事,也是让人高兴的一天。
可是如今看着钟荣华的模样,苏逢春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更是有一种这桩婚事不结也罢之感。
“嘘。”王隰和连忙制止了苏逢春的话,“这是规矩。”
好吧,苏逢春没话讲了,恹恹地垂下了脑袋。
等到差一刻子时的时候,来承接荣华的皇家矫辇终于来了,仪仗从进了长街口就开始放鞭炮,虽然钟荣华只是五品美人的身份,不过该有的体面和尊严五皇子也算是尽力了。
倒不是五皇子瞧上了钟荣华,只不过他也明白钟荣华不过是个倒霉人,让皇后抓到了把柄,虽说五皇子有一千万个不情愿,但是这个事儿到底是与钟荣华不好。
钟荣华就这样做了棋子,特别是五皇子之后打听到那日皇后要安排的原本是烟花之地的姑娘,如此一来钟荣华误打误撞倒是算是保护了五皇子的尊严。
这其中的取舍众人自然不知,不过贵妃和五皇子却也算是温良之人。
至少不能让皇后瞧了笑话去。
贵妃甚至亲自派了身边的亲侍女官来接钟荣华,恭敬地把钟荣华引出门。
在夜色中鞭炮像是铁花一样,蹭的一样在四周爆炸开来,恍若满天星辰,人声鼎沸中,众人的把氛围推向了高潮,钟荣华终于在拜别父母的时候哭出了声,钟父满面红光,喝的醉醺醺的,只说了些场面话,倒是钟母捻着帕子亦哭成了类人,瞧见钟荣华头发上的簪子有些些歪斜,也没顾得上贵妃的女官就在身边,下意识的伸手去扶正了那只金簪。
母女俩哭成了泪人,众人无不母女情深。
“美人,不能误了时辰。”
女官的声音不大,却硬生生地劈开了钟荣华和钟母之间的那抹牵连。
“该走了。”
钟荣华又跪下深深一拜,然后站起身来。
走出房门的时候,有融融的雪花从天空中簌簌的落下来,恍若银屑一样从黑幕中飘洒下来,苏逢春望着钟荣华亦步亦趋的身影,突然伸出手来,试图接住掉落下来的雪花。
王隰和站在苏逢春得身边,她们只能送到这里,不能再往前走了。
钟荣华躬身进了轿子,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火红的嫁衣,就严严实实的被轿子包裹住,黑幕间,宫灯闪烁,星星一样。
人群拜贺了皇家的仪仗,又吵嚷着进了门。
苏逢春突然生出些不舍,还欲往前走两步,却被王隰和伸手拦住了。
她脸上似乎有水渍,又似乎没有,还是那样沉静的面容,如墨的眉,如画的眼。
王隰和顿了一顿,最后只转过身来紧了紧苏逢春身上披着的那件斗篷,拍了拍苏逢春头顶的雪花,轻声说,
“莫出去了。”
“雪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