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谈回国后,将出使王室的情况对太傅羊舌肸讲了。
羊舌肸叹了口气道:“天子恐怕不得善终了!我听闻,一个人沉缅于什么,就将要亡于什么。”
“如今,天子居然把忧虑当成欢乐,他日如果因为忧虑致死,那就不是善终了。”
“天子有大丧,本为忧虑之事。大丧得三年守孝,天子更当遵守。但天子却设宴与宾客饮酒听乐,且要求用礼器,这不是把忧虑当成欢乐又是什么?不合于礼啊。”
“礼器须用于嘉奖功勋,哪能用于丧事?天子失礼,这便是乱了纲常。言行应以有典有据,典是记载纲常的。”
“现在天子自己忘了纲常之礼却大谈典故,又有什么用呢?讥讽别人而自鸣得意,真为他担心啊。”
籍谈听后心悦诚服,不愧为知识渊博的太傅,晋国有如此贤人,这真是晋国之福。
遗憾的是,这是史料最后一次记载晋国贤大夫羊舌肸的言行!所以,基本可以确定,大约于公元前527年,一代贤臣、晋国太傅羊舌肸去世。
对于羊舌肸的去世,中军将韩起非常痛心。羊舌肸在世时,韩起几乎大事小事都要征求羊舌肸的意见,是韩起最可靠最信任的大夫。
史料多次记录了韩起与羊舌肸之间的故事。
有一次韩起与羊舌肸闲聊,一聊便聊到了财产。
韩起认为,自己空有中军将之名,相比其他各卿,自己韩氏家族算是穷了,甚至有时连想请卿大夫们吃个饭都捉襟见肘。
羊舌肸听后嘿嘿一笑,他对韩起道:“元帅,那朌要祝贺您了。想当年,前中军将栾武子田产不上百顷,祭祀用的礼器也总是要向别人借。”
“可是他能宣扬德行,遵循法制,名声播至列国。诸侯亲近他,戎、狄归附他,他因此而把国家治理好,让法令通畅,避免了灾难。”
“但栾氏家族到了其子栾桓子时,骄傲奢侈,贪得无厌,违法乱纪,任意妄为。家里囤积了大量财物,幸亏其父亲栾武子之余德相佑,才得以善终。”
“栾氏家族到了栾怀子这一代时,栾怀子本已经认识到了其父亲的罪恶,行事收敛,为人低调谦虚,以扬其祖栾武子之美德。”
“按理,栾怀子可以凭此免除祸难,但是由于其父亲栾桓子生前的罪恶而受连累,最终逃亡。”
“还有,郤氏家族的郤昭子,其财富达到晋国公室一半以上,郤氏家族在三军将帅中占了一半,权倾天下。”
“郤昭子就依仗着财富和国君的宠荣,骄横跋扈,结果他自己被杀,在朝廷陈尸示众,郤氏家族被灭。”
“想当年,郤氏家族在同一时期出了五位大夫三位卿,何等荣耀。但一旦被灭,谁又同情他们?整个晋国没人同情啊,就是因为没有德行!”
“如今。元帅您如同栾武子那样清贫,更兼栾武子之美德,所以我必须向您道贺啊。元帅呐,不要去为财富不足而犯愁,您要为自己不能立德而犯愁。”
韩起听后,向羊舌肸下拜叩首行了大礼,由衷感谢道:“不是您的教诲,我韩氏家族恐怕要灭亡了。值此存亡之际,您的这番话保全了我。对您的教诲,不单是我,恐怕自韩起的祖先桓叔至后世子孙,都要感激您!”
这个故事,后人称“叔向贺贫”。羊舌肸以晋国历史上的真人真事,告诫韩起以及后人这样一个道理:对官员来讲,应守得住清廉,而不应贪图财富。否则,必将自取灭亡!
这个道理,堪称真理!
羊舌肸的故事我们讲了很多,其中讲到当时春秋列国中,郑国的子产、吴国的季札、鲁国的叔孙豹、齐国的晏婴、晋国的羊舌肸等人,是全世界公认的贤人。
在这些人中,论地位,羊舌肸仅仅是上大夫,并没有成为晋国六卿之一。
这使羊舌肸与其他各位不同,其他的都是执政大夫,或卿大夫,或对国君有极强的影响力,而羊舌肸却不能将自己的执政理念顺利应用于国家治理上。
这当然是一个遗憾,如果晋国能够让羊舌肸这样的人成为卿大夫,甚至是中军将,凭着羊舌肸忠君爱国的本质,极有可能使晋国不会在后来自己灭亡自己!三家分晋这样的事,极有可能不会出现!
但这是历史,历史不允许我们假设。羊舌肸走了,为了表示对这位晋国贤臣的尊重,我们还是收集了他的一些经典故事。
如羊舌肸救宦官竖襄的故事。
有一次,晋平公出游,发现一群鹌鹑,便拿弓去射。结果因为自己的箭术实在太差了,连射几箭都没射中。
晋平公不禁对这几只鹌鹑生起气来,就直接杠上了。他对宦官坚襄道:“去,替寡人捉来,今天烤了下酒吃。”
鹌鹑又不是站在那里等着被人捉的,竖襄忙乎了半天,哪里捉得住?
晋平公见竖襄两手空空回来,大怒道:“废物一个,这么没用,寡人养你做什么?”
可怜的竖襄,平白无故被下了狱。晋平公犹自不肯歇,下令处决竖襄。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原来,竖襄虽为宦官,但为人谦虚,办事稳健,朝中不少大臣都很欣赏他。
有不少人向晋平公求情,但晋平公铁了心:不行,寡人一定要杀了他。
羊舌肸得知,立即去求见晋平公道:“主公,这个竖襄该死。”
晋平公一听,大喜,连太傅都赞同自己的决定啊。
“太傅,坐,喝茶。”晋平公命人奉座上茶。
羊舌肸呷了一口好茶,对晋平公道:“主公,还记得先君唐叔虞射犀牛的故事吗?据说,唐叔虞在徒林箭射犀牛,那真是神啊。一箭射杀,然后用犀牛皮制成大铠甲,这事流传至今啊。”
晋平公道:“这事谁敢不记得?那是先君神武啊,可惜寡人远远不及了。”
羊舌肸道:“主公这样作为国君的,许多事都要被史官记下来以传扬后世的。”
“主公今天没有射中鹌鹑,派竖襄去捉也没有捉到,这确实大丢主公的脸。杀了竖襄吧,省得他将此事传扬出去。”
羊舌肸继续悠然喝着茶,晋平公却紧张了起来:是啊,国君言行都会被记录,如果下令杀了竖襄,那肯定要被记录的。
史官肯定会这样写:某年某月某日,国君因为射鹌鹑不中,派宦官竖襄捉又不得,怒而杀竖襄。
反倒是不杀竖襄,史官才不会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晋平公哪里还有闲心听羊舌肸闲侃?立即命令快放了竖襄。
晋国贤大夫司马女齐去世时,羊舌肸去吊唁,当他看到女齐之子时,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对同行吊唁的籍偃道:“夫子去世了,从此,我少了一位及时补台的好同僚啊。”
“夫子在世时,我们对国君之事通力合作。夫子主导,我辅助之;我主导,夫子辅助之。始于我,则可终于夫子;始于夫子,则可终于我。”
“与夫子同僚办事,从来都没有不成功的,但以后,估计夫子这样的人,再也没有了啊。”
籍偃对羊舌肸道:“这就是君子之间的共事吧。”
羊舌肸点点头,道:“君子并肩合作,但不结朋党。同德同心,遇事互相帮助,互相补台,这叫做比。”
“拉拢同党以自肥,营私利己而懈怠君主之事,这叫做别。故君子之间,应比而不别。”
“君子之间,比而不别”,羊舌肸同志,您的话,流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