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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大抵确实是对胡亥这个会撒娇的幼子多些宽容的。
胡亥生了一张讨喜的脸蛋,纵然是纯粹的恶之花,但对于血染满手的嬴政来说,那些个荒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勉强过得去。
谁也无法要求一个世人口中的暴君规束自己的孩子必须是个心地善良的圣母。
他太过忙碌,忙到鲜少抽出时间去关心子嗣们的行为,偶尔拨出些时间和耐心给扶苏,也总是不欢而散。
且不说嬴政尚且并未对胡亥宠到那种地步,便是他当真那么喜爱宠溺这个幼子又如何呢?
再如何昏聩无道的愚蠢之君,也决不会选择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作为帝国的继承人。
李斯听出了刘季这句话中的言外之意。
他因而更加滞涩,讷讷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他们自己又何尝不知这封伪造的遗嘱有多么荒谬呢?
荒谬到赵高这种盲目自大的蠢货也知道拉上李斯背书才能使得这个计划不至于卡在第一步就推行不下去。
刘季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又慢慢的从一旁不断挣扎的赵高身上扫过。
一种荒诞的,匪夷所思的讥讽忽然涌上了心头。
他忽然掀翻了桌案,暴怒的将那封遗嘱砸到了李斯身上。
“你——你们!!一个个的,真的是好样的!!”
“嬴政待你们不薄吧?李斯,你当年是被逼着到他身边的么?他这么多年重用你,信任你,你就是如此回报他的?”
“至于这赵高……呵,一个跳梁小丑,我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不忠,不过是知道嬴政活着一日,他就一日得伏低做小讨他开心,才没收拾他罢了。”
刘季想到什么,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铁木真确实是没说错,嬴政那家伙,还是太心软仁慈,容易被身边人所欺瞒。”
李斯和赵高的挣扎和恐惧都凝滞了一瞬,瞪着眼睛看向了他,怀疑自己大抵是耳朵坏了。
“但我不一样。”
刘季扯着唇瓣笑了一下,阴森森的扫过了二人。
“我这人,向来无情无义的很。”
他招手唤人,面无表情的最后问了一句。
“你二人做下此事,想必知道后果了,不过劳烦我问一句,这鲍鱼掩臭的计划是谁提出来的?”
李斯惊惧之余脸色微变。
“哦,是你。”
刘季森森的凝视着他,又笑,“是了,只有聪明绝顶如你李斯,才能想出这等完美无缺的法子。”
李斯面容抽搐了一下,呼吸急促。
刘季挥挥手,让人把他们带下去。
“赵高,着人将其削骨片肉,挂在城墙上晒足五天五夜,口中需不停歇的对大秦谢罪,若是五日后未死,就砍去四肢,丢进粪坑里,若死了,就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赵高几乎疯了,呜呜的弹动着要谩骂,嘴里却塞得严严实实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斯满目骇然,几乎头晕目眩。
“李斯……念在其对大秦有功,免其死刑,但需浸入臭鲍鱼堆满的池子里浸满一年,日日维系其生,若中途咬舌自尽,便诛其九族。”
李斯这回真的是有些彻底的想要昏厥过去了。
赵高挣扎的太厉害,竟真让他找到空隙一时挣脱了束缚,吐掉嘴里的布条,嘶着嗓子尖锐的叫喊起来。
“刘季!!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二人便是有罪,又哪里轮得到你来判刑?!你真当这大秦是你的了不成?!!”
刘季似笑非笑,慢吞吞摸出了一封朴素的信,展开后挺大方展示给他俩看了一眼。
“知道这是什么么?”
那眼熟的字迹和玉玺盖章几乎刺痛了两人的眼睛。
是——一封真正的遗嘱。
李斯和赵高这下是真的有点骇然不敢置信了。
他们跟了嬴政这许多年,自问也是有些了解嬴政的。
他是最骄傲不过的人,怎么可能在死亡没有降临之前就承认自己有可能会面临死亡的威胁呢?
那样的嬴政,居然会提前立下遗嘱?!
这份骇然惊诧,在他们看到那封遗嘱最后的那几个字时,更是近乎抵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顶峰!!
“……君自取之。”
李斯像是一尊雕像一样定在原地,死死的盯着那遗嘱,强烈的空白茫然感铺洒而来,叫他动弹不得。
赵高已然疯了,尖叫着冲上来想要抢夺。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陛下最信任的人分明是我,他怎么可能给你这么一封遗嘱?!”
给了他立嗣权还不够,甚至留下‘君自取之’这样荒谬到不真实的话!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嬴政么?刘季这厮到底给人下了什么迷魂汤?!
刘季冷冷的一脚将他踹飞,神色森然。
“若非是要你受尽折磨而死,你以为我能容忍你在我面前张狂?带下去!”
另一边,不同于赵高的疯癫,李斯已经俨然一副万莫大于心死的颓然枯槁。
独独在刘季下令让人把他拖出去的前一刻,他忽然抬头,哑着嗓音开口。
“还有一封信。”
刘季眉头一皱。
李斯定定的看着他,有些执拗。
“一封已经寄去给扶苏公子——陛下要赐死于他的圣旨。”
在刘季勃然剧变的面色中,李斯却笑了起来。
“刘季,你我都知陛下不是妄言之人,他说要你自取之,大抵并非是胁迫你,而是当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扶苏就这样死了,那么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秦二世。”
刘季已经勃然大怒,抽剑指向了他。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斯不再多言,只是似癫非癫的痴痴笑,口中翻来覆去不知说些着什么胡言乱语了。
刘季大骂了一声,额角青筋暴跳的疾声厉喝。
“萧何……不,夏侯婴,去找夏侯婴!!!让他即刻启程去追!!”
在一片嘈杂声中,李斯放松了身体,任由人拖着他离开大殿。
在剧烈的头痛中,他模糊的睁开眼看向了眼前越来越远的咸阳大殿。
——这个他几乎投入了后半生心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