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走后，扶光立刻跪了下来：“小公子，属下也知道这件事确实是地网之错，可地网乃是为了除去叛教之徒天罗，没有同嘉阳派作对之意，钟公子不是也没事吗？您看能不能向宋掌门求求情，放了那些兄弟？”
他此话一出，顾童的脸色更难看了。
扶光也知道自己此举让顾童为难。
但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扶光跪在地上，苦笑一声：“小公子别怪我多话，护法对我有知遇之恩，扶光万死难报其恩，但如今护法的势力已被铲除。小公子若还想再回篬蓝教，重振顾家，必得借助地网之力。”
他不是不知道天罗地网的恩怨，但若想护住护法的孩子长大，便不能让地网那些人寒心。
“属下曾经听护法提起过，地网之主对少主忠心耿耿，如今少主身死，兄终弟及，公子若能得到地网之力，必能如虎添翼……”
“扶光！”
顾童低声呵斥：“住嘴！”
什么兄终弟及，别人不知道，顾童却是知道，他哥哥不仅活着，现在还好端端待在嘉阳派。
而嘉阳派之所以不对地网赶尽杀绝，便是顾忌到兄长。
这些是顾童的猜测。
但估计八九不离十。
他不管地网有多么厉害，有关哥哥的东西，便是碰，他也不会碰一下。
眼见顾童不为所动，扶光咬了牙，说出一个深埋心底的秘密：“据属下所知，地网已经同如意楼接上了头，可见少主虽死，其势不减。小公子重情重义，不想沾染兄长的势力，属下理解。但小公子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两位小主子想想，他们那么小，若是没有足够强劲的势力保护，如何长大成人……”
顾童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他满脑子回想着扶光那句“地网与如意楼接头”这句话，震惊到失语。
地网投靠如意楼这件事，这其中有没有哥哥手笔？宋掌门知道吗？
顾童也无暇顾及其他，匆匆站起身：“扶光，不管你信不信，如果你真的想帮助地网，就让他们被嘉阳派抓起来，宋掌门不会深究此事，也不会要了他们性命。”
如今大张旗鼓，也不过是让三叔玩玩，解解气。
有哥哥在，宋掌门定然不会刨根究底，闹出人命。
但若是地网一再挑起事端，恐怕宋掌门也不会一再心慈手软，到时候便是真的将地网送上了绝路。
而地网和如意楼之事，顾童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告知了二哥。
宋棯安嘴角抽了抽，他这个弟弟，还真能折腾。
江湖人都知道，如意楼和嘉阳派两厢对立，水火不容。
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个篬蓝教，恐怕早就打得不可开交。
当年篬蓝教从如意楼中分裂而出，便是得了他爹的帮助，致使如意楼势力大减，不得不避世隐居。
如今顾怜这个名义上的篬蓝教少主，居然堂而皇之和如意楼一众混在一起，可真是……
宋棯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童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压低声音紧张兮兮道：“二哥，怎么办？宋掌门……如果宋掌门知道了，肯定会很生气，到时候该怎么办？”
就算哥哥对他不怎么样，但这么多年的感情却是真的，顾童仍然会为他的安危担忧。
宋棯安重重将捣药罐放在桌上，冷笑一声：“怎么办？早死早超生！”
敢做就得敢当，宋棯安一点也不同情顾怜。
如果是不知道身世之前，或者是刚刚知道身世时，顾怜做出这个选择，宋棯安可以理解，甚至不会有一丁点介意。
但这已经快两年了。
没有顾怜的命令，地网怎么敢如此胆大包天，在这个时候，叛出篬蓝教，投靠如意楼。
这么明白的事情，宋棯安几乎不用想都知道，更别提爹和平叔。
顾童没什么心机，但宋棯安知道，恐怕早在扶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爹和平叔便已经知道了。
现在……
早迟了……
宋棯安恨恨道，就该让顾怜吃吃教训，好让他安分些。
虽然这样想，但宋棯安还是忍不住放下手中的药材，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衣，叮嘱顾童不要担心后急急忙忙走出药庐。
这一路上，宋棯安都心急如焚，生怕爹一个生气，又将顾怜关回地牢。
是以等他赶到院外时，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正巧顾怜刚刚走出来，打算去药庐取药。
“宋公子？”
顾怜看到宋棯安这番姿态，心中沉了沉。
他很少见宋棯安失态的样子，更别提如此狼狈，不顾体面，难道是嘉阳派出了什么大事，这才让宋棯安急成这样？
想必和他无关。
毕竟顾怜不相信宋棯安会为了他急得气喘吁吁。
难道是褚平或者曹珏死了？
顾怜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宋公子，这么着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没等宋棯安说些什么，宋随已经走了过来。
他越过顾怜，满脸慈爱替宋棯安擦干净脸上的汗珠：“二公子，掌门唤你过去”。
宋随的出现打断了宋棯安即将说出口的话，宋棯安犹豫一瞬，看着面前毫发无伤的顾怜，最终还是决定先见过爹再说。
顾怜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宋棯安欲言又止的神情，情不自禁跟在了两人身后。
直到走回到书房门口，顾怜才恍若初醒。
宋子殷瞧了眼去而复返的顾怜，语气平静：“药取回来了？”
顾怜怔怔回神，又忍不住瞧了眼宋棯安。
他实在好奇宋棯安想要说什么。
可看着宋子殷淡漠的双眼，顾怜最终还是没敢反抗，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后慢腾腾转身离去。
他一走，宋棯安忙不迟疑开口：“爹，阿怜……”
宋子殷抬手制止他的话：“你要说的这件事，我知道。”
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这也不难猜到，以顾怜那走一步看百步的性子，应当从牢山逃出后，便立刻做了这个决定，将地网与天罗完全分开，各行其事。
毕竟江湖上能与嘉阳派一决高下的门派，也只有如意楼。
宋棯安呆住了，他想到了很多，唯独没想到爹知道这件事。但既然知道，爹为何没有责怪，没有阻止，反而由着顾怜胡闹？
这样下去，他们和顾怜之间的仇怨什么时候能完了？
宋棯安很担心这样下去，顾怜会对他们越来越仇视。
宋子殷没有回答儿子的疑惑，反而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赶尽杀绝，还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嘉阳派有这个本事，更遑论如果嘉阳派出手，贺棠一定乐见其成并鼎力相助。
宋棯安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怎么办好，但地网在外，顾怜便会一直想着离开，如果有朝一日，顾怜真的重获自由，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他们。
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宋棯安不敢保证，在顾怜的一再挑衅下，爹和平叔不会要了他的命。
最好的办法，便是让顾怜一直这样乖乖听话。
宋棯安现在有点理解朝阳当初说的那个让顾怜一无所有的法子了。
可他也知道，以顾怜要强的性子，绝不会可能放任自己处于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
看着长子脸上的挫败，宋子殷不由放软了语气：“有些事情，不能退让……”
比如顾怜对钟遥动手……
“但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妨。”
比如顾怜在他面前装模做样演戏，宋子殷也已经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爹……”
宋棯安道：“可是现在地网的人已经来了，如果他们要带走阿怜，我们该怎么办？”
宋子殷瞥了长子一眼，默默无言。
他这个傻儿子担心太多了，以前是对顾怜手下留情，顾怜才能一而再而三逃跑，如今顾怜既没有朝廷相助，势力也已经七零八落。就算地网还算有些名气，也没本事能从他和褚平眼皮子底下带走人。
除非孤注一掷，拼着地网覆灭也要带走顾怜。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以顾怜的性子，第一个不会同意。
宋棯安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讪讪笑了笑。
这下宋棯安是彻底放了心。
“糟了……”
宋棯安刚刚冷静下来，正打算喝口茶水歇歇，忽然想起由于太过担忧顾怜，他将顾童一个人丢在了药庐。
想到自己这么无礼，宋棯安急忙站起身，和爹说清缘由后急匆匆离去。
宋子殷看着长子手忙脚乱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个孩子似的毛毛躁躁？”
照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把宋家交到小安手里。
宋随在旁笑了笑：“公子就是太心急了，二公子还是个孩子呢，等成了家，有了孩子，心自然就定了下来。”
公子不也是这样，年少时性子跳脱，连家主和老夫人都管不住，后来不也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宋家，扛起了嘉阳派。
宋子殷叹了口气：“他和我可不一样。”
那时他虽性子天真，但受父兄影响，该下手时绝不手软。
但小安不一样，他天性心慈手软，悲天悯人。
就是恶人站在他面前，若无性命之忧，他也下不了手。
这种性子，怎么能扛得起嘉阳派。
便是钟遥，也比小安强了不少。
宋子殷又叹了口气。
宋棯安却是不知道爹的这些想法，当然，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而他不知道，此时被他丢在药庐的顾童，由于实在无事可做，便决定先行离开。
毕竟这药庐除了二哥和半夏，他与这里的人也不甚熟悉。
思索着二哥应当不会这么早回来，顾童便决定先回房间等候。
可他出门的时间不巧，刚刚踏出药庐，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顾怜。
虽然早知道哥哥在嘉阳派内，知道宋掌门不会为难哥哥，但甫一见面，顾童还是难掩心中的震惊，呆愣在原地。
待回过神时，顾童连忙低头退至一旁行礼：“哥……”
顾怜视若无睹，半分眼神都未曾给顾童，就像没看到这个人一般走了过去。
他走进药庐，递上对牌，像往常一般道：“你好，我来取药。”
被顾怜忽视的顾童心底发酸，眼圈慢慢红了。
即使知道顾怜不是个好人，即使知道，他曾经想要了自己的性命，但顾童就是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
他只记得，被那些仆人诬陷时，是哥哥站出来替他主持公道；在他想要借着出t门游历逃离顾府时，哥哥一句重话也没说，不仅给了他很多银票，甚至连钱庄的玉牌都给了他，让他在外没有银钱的压力；在他被污蔑弑父时，也是哥哥一直相信他，站在他身边保护他。
那些虚假的温暖，于别人而言是剧毒，但对他而言，却是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对于顾怜，顾童心情很是复杂。
他想过无数次同哥哥相遇的场景，想过哥哥憎恶的双眼和声嘶力竭的怒骂，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如此平静到来。
平静得好像他们是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
顾童很是失落。
宋棯安赶来时，顾童正站在药庐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棯安几步上前揽过顾童的肩膀，低声道：“怎么了？”
说着解释道：“二哥不是故意丢下你的，这次是二哥的错，下一次……不，没有下一次，二哥以后一定不犯这样的错误。”
说罢拉着顾童向药庐走去。
顾童连忙道：“二哥，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但他说个所以然，顾童也说不出来。
他实在不想提起哥哥的名字，为哥哥惹来无妄之灾，只能道：“二哥，我得回客栈一趟，扶光他们还等着我发话呢。”
哪知宋棯安听到后，立马虎着脸道：“就让他们等着，你留在府内，有我撑腰，我看谁敢说到你面前。”
以顾童的性子，那些人怎么会听他的，说不准那个顾庆宗又是仗着长辈的身份，指着顾童鼻子大骂。
宋棯安怎么能容顾童受这个欺负。
更何况平叔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只是抓了些小喽啰，那些人便跳出来指责顾童，如果真抓出什么大鱼，到时候岂不是要逼着顾童携恩图报。
宋棯安不想顾童落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可……”
顾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二哥眼底的不赞同，只能默默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