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怜脑中空白一瞬，耳边不断循环着那句“顾询死了”这句话，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道：“宋掌门，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顾询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死？
宋子殷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将今日刚刚传来的消息放在桌上，叹了口气：“顾怜，顾询死了，是自杀，我已经派人前去接应六喜，一定会把程越安全带回来。”
那封可怕的信封犹如洪水猛兽，顾怜盯了许久，骤然起身后退。
自杀？
不可能，顾询骄傲自负，怎么可能做出自杀这种蠢事？
“不，你在骗我。”
顾怜似乎说服了自己：“你本就不想送程越离开，前几日同意，也是为了……为了耍我，为了给钟遥出气，所以，你一定在骗我，一定在骗我！”
“对，就是这样。”
顾怜心绪起伏不定，情绪也激动不已。
他甚至忘了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忘记自己阶下囚的身份，指着宋子殷不管不顾道：“宋掌门也算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居然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呵，真让人瞧不起！”
他满眼的讽刺让旁边的宋随冷下脸色，他上前几步，冷冷盯着顾怜，杀意顿现。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说不怕是假的。
顾怜微微冷静了些，心中暗暗后悔刚才对宋子殷恶言相向。
但顾怜是何人，他在少主位上多年，早已养成一副不服输的傲骨，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承认。
“怎么，想杀我？”
顾怜嗤笑一声：“好啊，来呀，当我怕你们吗？”
他若是死在嘉阳派，钟遥定然会同宋子殷断绝关系。
所以，现在该怕的是宋子殷，不是他。
顾怜满心愤懑，恨不得上前打胡说八道的宋子殷一顿。
“宋随，算了。”
宋子殷阻止了宋随进一步的行动，他掠过顾怜通红的双眼，沉沉叹了口气：“具体缘由，明日会有消息，你若是想知道，明日随我一起到正堂。”
他语气平静，似乎对顾怜的失态丝毫没有一起怒气，甚至可以说心平气和。
这样的态度，却让顾怜咽了咽口水，便是再气，也不敢再放肆。
宋子殷有些疲惫揉了揉额头：“今日就这样，顾怜，你先下去。”
“可……”
顾怜还想再就此事与宋子殷分辩，却不料宋子殷道：“你不信我，我可以理解，告诉你此事，也是希望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激动。”
若是再次发病，那顾怜恐怕真的命不久矣。
宋子殷挥了挥手，疲惫道：“现在我头疼得厉害，顾怜，你若是还有疑问，可以去问茼蒿。”
宋子殷不想对顾怜表现出这种不耐的意思，但他现在被顾怜吼了一通，头疾发作，头痛欲裂，实在没心思哄这多思多虑的孽子。
宋子殷语气不耐，顾怜顿时噤声。
他倒是不怕得罪宋子殷，可篬蓝教的消息，事关计划成败，顾怜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
顾怜知道嘉阳派向来有晚膳议事的习惯，是以第二日不到酉时，他便早早抄写完所有经书，眼神频频瞥向宋子殷。
这眼神让宋子殷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宋子殷忍住不去理会，又耐心处理了一个时辰公务，才不紧不慢道：“走吧。”
顾怜忙不迟疑跟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宋子殷一个反悔就他丢下。
他这神情动作，让宋子殷好笑不已。
褚平完全没想到宋子殷会带着顾怜前来，顿时有些不悦。
“宋子殷，你什么意思？”
顾怜这种人，没被千刀万剐已经是褚平看在宋子殷的面子上了，但若是还敢在他面前光明正大的活着，那褚平第一个不同意。
宋子殷似乎早已预料到褚平的态度，施施然坐下来解释道：“他好歹做了多年顾家人，顾家之事，他有资格知道。”
当然，宋子殷也有自己的私心。
篬蓝教的事情，似乎从顾怜“死”后，变得越发怪异，特别是此次顾询与贺棠反目，表面上是为了争权夺利，实则暗藏玄机。
宋子殷看不清，但他觉得，这其中应当少不了顾怜的手笔。
这可不妙……
篬蓝教的动荡，影响着江湖大局，宋子殷想了解其中内情，必须从顾怜下手。
这些话，他从前也对褚平说过，但无论怎么解释，褚平都不相信已经“死去”两年的顾怜还能有如此大的本领。
宋子殷也很无奈。
宋棯安看这剑拔弩张的局面，熟悉打起了圆场：“平叔，我知道你最好了，你就让他听一听吧？”
说着凑到褚平身边低声道：“平叔，你看，顾询好歹也是顾怜的哥哥，现在他哥哥死了，说不定伤心得不得不得了，他只能在待在这里，又不能报仇，怪可怜的。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今日平叔就不要与他计较了好不好？”
褚平冷哼一声。
可怜？
还不是自己作的？
褚平提不起这个同情心。
但他瞥了一眼，钟遥那个傻徒弟虽然也没有说话，但不知何时已经将顾怜拉到了身侧，袒护之意明显。
褚平不得不妥协。
“行了吧，来了就坐下吧了，我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
褚平暗暗冷哼，顾怜若只是听听也就罢了，若是再敢有什么小动作，他绝对不会放过他。
看在平叔面色缓和，魏朝阳连忙将今日得来的消息托出，以吸引平叔的注意力。
“南边传来消息说，顾询先将三大峰主调出雁城，随后带人以‘教主病重’控制了篬蓝教。为了夺得教主之位，他不惜对贺棠下毒，可惜棋差一招，贺棠的一位婢女，以血衣向极乐阁求救，这才没让顾询得偿。”
魏朝阳瞟了一眼顾怜的神情，接着道：“顾询兵败后，被迫退却雁山，与贺棠呈僵持之势，久久没有胜负之分。五日清晨，他的长随发现顾询在屋内已经服毒自尽……”
“不可能！”
顾怜打断他的话，厉声道：“顾询性子高傲，自杀这种蠢事，他绝不会做。”
魏朝阳看了一眼二叔，见二叔没有阻止的意思，开口解释道：“江湖上的人都这样说，但我们的人当晚也在现场，顾询的屋内毫无打斗的痕迹，说明他不是被人强迫服毒，也无挣扎的迹象，说明也不是被人算计中了毒，所以只剩下最后一个解释，他是服毒自尽。”
“原因呢？”
顾怜冷冷盯着魏朝阳：“你也说了，他与贺棠两相僵持，没到最后，谁输谁赢未可定，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自尽，魏公子不觉得这说不通吗？”
魏朝阳沉默一瞬，说出这些日子调查出的结果：“也许顾询并未料到自己会失败，听说被迫退却雁山后，顾府的库粮，不到几日便消耗殆尽，若再这样僵持下去，他必败无疑。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贺棠下令，除顾询外，其他反叛者投降即可既往不咎。在这个命令下，雁山人心涣散，有不少人趁着夜色偷偷溜下山投降。甚至有些人为了立功，不惜对顾询暗下杀手。仅三日，顾询就遭受了数十次刺杀，有两次更是被心腹背叛，险些丧命，他万念俱灰下毅然自杀，也说得通。”
魏朝阳心道，如果把他放在顾询那样的处境，也许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顾怜脸色发白，久久未发一言。
他没想到顾询已经被逼入如此境界，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对顾询落井下石的有极乐阁的手笔。
顾询真的败了……
顾怜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神态有异，就连向来心粗的褚平都看出了些许端倪。
再想到宋子殷的话，褚平顿时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道：“这件事你不会也参与其中吧？”
等等，那这样看来，顾怜是又一次失败了啊。
顾怜被戳中伤口，一时失态，恶狠狠瞪了褚平一眼。
可惜这一眼毫无威慑，倒是让褚平心中暗暗一惊。
别说他，便是宋子殷，恐怕也不知道顾怜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褚平更吃惊的是，都过了这么久了，顾怜居然还能在篬蓝教掀起如此大的风浪，看来宋子殷说的没错，顾怜这厮，攻击力不足，但破坏力极大。
“行了，输了就输了，瞪我做什么。”
褚平小声嘟囔：“又不是我让你输的。”
宋子殷抬眼瞧了顾怜一眼：“你若是想再听，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比较好。”
毕竟接下来说的事情，连宋子殷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二叔的点头示意下，魏朝阳又道：“这些原因，只是我们调查出的其中之一，我们还有些新的消息，二叔，我和小安一致觉得，这才是导致顾询自杀的根本原因。”
宋棯安将手中的信封递了上去，接着道：“爹，平叔，你们看看吧，这是顾童的来信。”
说着将信中的意思说了出来：“顾童来信求援，在顾询死后，他意外收到了一个女子来信，这位女子声称她是顾询的心上人，怀了顾询的骨肉，如今被贺棠追杀，请求顾家念在血脉亲情的份上，能够救护佑于她。”
“顾童收到信后，立刻带着人下山，虽然他成功与这女子接洽，但两人也被贺棠步步紧逼，不得已退出篬蓝教地界，在信州躲藏。那女子几经辗转惊吓，如今胎像不稳，顾童想让那女子来咱们府内休养……”
宋棯安左右为难。
他承顾童的情分，也愿意在顾童危难之时伸手帮扶。
但顾询的孩子……
宋棯安不愿意。
虽然没有与应儿相处过，但一想到那样可爱的孩子，体内流着他们宋家的血脉，却在天真烂漫的年纪被顾询那个恶魔残忍杀害，宋棯安就对顾询恨之入骨。
这次顾询落难，宋棯安高兴了好一阵。
他可不管什么顾怜的计划，他只知道，害死应儿的凶手，也得了报应，偿了命。
褚平凑到宋子殷身边，一目十行将信中的内容浏览完，大致与小安说的一样。
不过顾童在信中再三恳求，恐怕这才是让小安犹豫的原因。
顾怜完全呆住了。
他迷茫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顾询居然有了孩子？
顾怜现在已经知道魏朝阳说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了。
如果贺棠以顾询心上人和孩子的性命来威胁，那顾询确实很有可能会在穷途末路之下自杀，以保全心上人和孩子的性命。
这是顾询的性子。
虽然表面看起来冷漠，但实则重情重义。
顾怜闭了闭眼，千算万算，没算到顾询会栽在这上面，顾怜只觉得莫大讽刺。
“不想救就不救。”
宋子殷不以为意，名声这东西，到他这个地位就会发现，也没什么用。
至于顾童……
宋子殷还未说话，褚平便道：“那女子可以不用管，但顾童我们得救，这样，你就直接告诉顾童，说明缘由，让他自己选择。”
如果顾童能来此，那当然最好。
但若是顾童选择保护那女子，那也怨不得他们。
他们置身事外的冷漠让顾怜心中冷笑不已。
他眼中的讥讽太过明显，一直注意顾怜的钟遥忍不住拉了拉顾怜的衣袖，提醒他注意点。
钟遥的管束让顾怜越发厌恶。
特别是想到自己如今要仰钟遥鼻息活着，顾怜便有些接受不了。
褚平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头压着的怒火喷涌而出，他不顾宋子殷的眼神阻拦，拍桌而起：“怎么，你有意见？”
如果不是因为顾询杀了应儿，看在顾童的情分上，这趟混水他们嘉阳派淌定了。
可惜没有如果……
褚平愤愤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顾怜哪敢同褚平叫板。
他可还记得，褚平与钟遥不同，对他没有情分，甚至可以说厌恶至极。那几次褚平下手，可以说毫不留情。
若不是从小被打到大，顾怜都觉得自己早晚有一日会死在褚平手中。
“没有”，顾怜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褚平冷哼一声，没再理会顾怜。
顾怜这一套俯低做小，宋子殷吃这一套，褚平可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