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时,鳌拜便已上了城,此时此刻滴水成冰寒风像刀子一样在脸上划拉,但眼下他无暇于此,眯着眼紧盯着远处,时而举起千里镜观察,就在稍早时城上了望哨已经通告明军来了。
来的并不多,但也不少,那些稀稀拉拉的黑点都是明军的骑兵,虽然稀稀拉拉但范围极广,城外四周皆有,更远些松山脚下也有。
鳌拜知道这不是明军的大部队,这是前哨。
来吧,来吧,好好干一场!
抬头望天,鳌拜心里默念着。
事不禁得念叨,人更不禁不起念叨。
半晌午时,鳌拜念叨的人就来了。
正南里许外黑压压的人群和灰蒙蒙的天幕连城一片看不到边分不清彼此,神色凝重的鳌拜侧头朝东边松山方向看去,随即举起千里镜看到了山头上友军的旗语。
那边亦有敌军。
果不出所料,他们要围一打一。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便等你动手了,鳌拜冷哼一声,传令将士备战,弓箭手就位,火炮口校准……
杏山堡上,常宇登高举着千里镜四下观望,阴天距离又远他根本看不到松山城那边景象,但能见山下有兵马正陆续朝北集结,这些兵马有步卒有骑兵或拖或拉着各式各样数不清的攻城器械,其中不乏红衣大炮,虎蹲野战炮这种利器。
“晌午时能拿下不?”常宇放下千里镜朝下边随口问了一句,墙角缩着脖子避风的李慕仙吸了一下鼻涕:“晌午时自能见分晓”。
“道长说了等同没说”常宇嘿了一声,李慕仙叹口气:“尽人事听天命,今儿终究能拿下一个吧”。
“那道长且说说拿下哪一个呢?”
常宇一脸玩味,李慕仙面无表情:“都有可能”。
“道长您要是在这么样,咱家可就……”常宇眉头一挑,李慕仙这货最近有些不对劲,总是阴死阳活要死不活的,他也知道原因,就是在塔山堡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无所事事憋出的毛病,以李慕仙那好动好耍嘴皮子又爱热闹的性子,天天关在兵营里没憋出个抑郁症都算大幸了,在加上这货又非常怕冷,以至于在堡里蔫吧,出门也蔫吧。
李慕仙还是蔫吧的叹口气:“督主大人啊,这水已经泼出去了,能不能泼着人或是泼着谁马上就能见分晓了,您非得听贫道给您在这瞎掰几句?”
“哎呦喂,道长您可是半仙,人尽皆知的神算子怎么能是瞎掰呢”常宇笑道,李慕仙摇摇头:“哄哄愚民倒也罢了,岂敢在督主大人跟前放肆”说着伸头看向远方:“真正的神算子正在等那神来一手呢,哦不,神来两手”。
常宇不再和他扯闲,目光又看向远处,李慕仙口中的神来两手指的是祖大寿和马科,没错,这一次两个悍将并肩作战。
三四年前他们曾差一点联手作战,只可惜手还没联上就被清军击溃,这一次他俩不仅仅是联手了,而且并肩。
目标就一个,松山城!
无论经验还谋略以及武力,祖大寿和马科在当世都是数的着的,而且他俩和清军交手次数多经验丰富,对周边地理熟悉更无人处其右,这两人联手,用李慕仙的话说是神之二手,毫不为过!
距离松山城三里地外,祖大寿和马科并肩马上,身后还有一个小老弟高第,三人手上都拿着千里镜,方向都在松山城头。
三里地的距离若是大晴天加上千里镜可以将城上看个真切,但当下这个灰蒙蒙的阴天又非居高临下,只能依稀看个模糊,但依然能看的出松山城头人头攒动。
鞑子候着他们呢。
侧头又朝东边山头上看了看,祖大寿放下手中千里镜,长呼一口气:“马总兵您挑个”。
“咱可不敢挑三拣四,还是祖将军吩咐,您指哪俺打哪”马科轻笑着,事实上他才是前线主帅,但祖大寿资历老经验亦足,且脚下地界没人比他更熟,所以言语之间对祖大寿多谦逊,可为什么常宇没有让祖大寿挂帅呢,原因也很简单,第一祖大寿年纪大精力不足,第二担心他报仇心切容易冲动从而影响判断。
身后高第也连连点头:“两位将军可别把肉全分了,也给咱留口汤喝”。
祖大寿笑了笑,回头看了眼高第:“高总兵远来是客,不能怠慢,咱们得讲究个待客之道便高总兵你打个头阵如何?”
马科还没说话,高第便笑呵呵应了:“客随主便却而不恭,那俺就先挑先选咯”说着朝东侧松山一指:“咱手下人脚力好,便拿这个山吧”。
祖大寿和马科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我老了,腿脚不便气力不足,便在这山下给你们看门吧,如何马总兵?”
马科呵呵一笑:“俺脚力虽不济但又是个闲不住的人,这样吧便给高总兵掠阵如何?”
“那敢情好,回头收拾了这山头俺在上边摆一桌”高第哈哈大笑随即大手一挥:“南面正攻,东翼侧击”。
说完对着祖马二人拱拱手,俺先去前头看着,便策马行去。
马科朝远处看了看也道:“祖将军,大门交给你了,俺也去溜达溜达”。
“尽管溜达,这松山城门定给你们看住了”祖大寿哈哈一笑,转头便开始传令,身后诸将纷纷领命率部推进!
其实怎么打,如何打,谁主内谁主外早都商议好了,眼下不过插科打诨舒缓一下紧张的心情和气氛罢了。
明军的一举一动都在鳌拜的监控之下,站在城头顶着寒风看着远处黑云缓缓逼近,即便是久经沙场的他心里也是一阵的紧张,甚至有一些心神不宁。
这种不安的情绪让他有些着恼,因为这让自己显得很怂,对明军心存恐惧!
怎么可能,老子可是曾经无数次打的他们屁滚尿流按在地上摩擦的,怎么会害怕他们,就凭他们靠运气打了几次胜仗?
呸,鳌拜恶狠狠的朝城下啐了一口吐沫,引得身边将领侧目,以为主帅在发狠,鳌拜确实在发狠,对自己发狠,只不过是想甩掉那股若隐若现的恐惧情绪。
是的,明军现在确实不同往昔,那大太监也善用兵,但他用的都是阴招,眼下这种明刀明枪的真不怵他,更何况自个是守城一方,占着绝对的地利优势!
那为什么还有些不安呢?
鳌拜很快就找到原因了。
虽然城中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但城防却非铜墙铁壁!
松山城名为城,实则只是个兵堡,确切说还是个刚刚修复的兵堡,在三年前的松锦大战时曾毁于战火,也就今年多尔衮见祖大寿重修塔山堡知他心思,便开始重修松山堡。
数月间日赶夜赶紧赶慢赶把二鬼子都累成狗了,总算回复了七七八八,但无论规模还是完整性尚不及三年前。
说实话匆忙间弄成这样也算相当不错了,至少比塔山堡修的高修的大,防御体系也更完整,但比之正规的城池还是差远了!
所以面对明军来攻,即便是守方也是心中没底,因为自清发家起,他们最擅长的都是野战和攻城,眼下换了守势有些不习惯也没底。
但转念一想,明军向来善守,但这么多年把关外的城池都守丢了,换做攻,又能好哪去……
可转念又一想,攻城他们未必行,但这只是个小小的兵堡……
妈的,在患得患失个蛋啊,鳌拜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句,举起千里镜接着观望,身后寒风中的洪承畴矗立不动,神色漠然眼睛无神,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