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很大,声很乱。
撒出去的朝鲜探子也没敢跑多远,也就周边三五十里范围却打听到了很多很多很多令其咋舌的各种传闻。
这个大东北乱成一锅粥了,谁谁谁前几天听说哪儿哪儿干了一场仗,血流成河尸成山,哪儿哪儿又干了一场,杀得天昏地暗……沈阳那边被围城了……有上万明军在沈阳城外乱窜……清军各路兵马勤王四处追剿明军……
探子带来的消息太多太乱,李景奭和崔正汉也分不清真假也不知哪些是夸大哪些是虚构,但却也知道,明军在沈阳这一带闹的天翻地覆,清军也没惯着他们四处追杀合围……
真勇!
李景奭和崔正汉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果真还是老祖认的宗主猛啊!
哪怕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但雄风依旧,那横空出世的明廷大太监这两年气吞山河,气魄冲天,麾下悍将也是敢打敢拼,竟真的冲到多尔衮身后跑到沈阳城下叫阵,便是这魄力举整个朝鲜国无人堪比!
看看别人,再瞧瞧自个。
这两年朝鲜被满人按在地上摩擦,无力反抗也没胆子反抗,此番若非明廷暗中相助还不知道要跪多久!
“咱得好好学学人家,宁站着死也不跪着活!”李景奭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旁边的崔正汉拳头握的紧紧的,半响问了句“大人,吾等该当如何?”
李景奭沉默许久:“静观其变,继续探!”
明廷传令他们出兵突袭辽阳城,朝中分歧很大最终还是在李倧和他与寥寥几个坚定亲明派的坚持下,不辞辛苦千里迢迢一路奔袭用尽心思和手段终不付所托拿下了凤凰城和辽阳城,只为给明廷一个交代,也为朝鲜挣了脸面和筹码。
但这个脸面和筹码一定要攥紧了,拿稳了,别刚挣来就丢了,那时候丢的可不仅仅是脸面和筹码了,丢掉的将会是国运!
所以这个时候的李景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死守辽阳城!
三千精兵还有一定的物资储备,除非清廷出动数万大军猛攻,至少能坚守个把月!如果说唯一的短板还是粮草。
清廷这两年的日子过的十分艰难,入关不成亏了大本,自足自给都供给不上,只能从蒙古和朝鲜讹诈勒索,所得也要先紧着沈阳和锦州,余下的渣渣才轮得上其他地方分食,但也仅够果腹。
即便是作为拱卫沈阳的重镇辽阳,也是勒紧裤腰带吃上顿没下顿,而前阵子大军前往沈阳勤王差不多把家底都带走了,这才有李景奭的敢死队冒充物资队,城中守兵主动招呼入城之举。
若是能把凤凰城的物资运来就好了!
但李景奭也知道现在不可能了,相隔数百里来回好几天,以外边这局势根本不能随便出城更不能分兵,而且李景奭知道要不了多久,甚至当晚沈阳那边就会得知辽阳城陷的消息,不保证两三天内便有大军兵临城下!
祖大寿当初守锦州的时候粮草没了吃战马,战马吃了人肉……李景奭站在城头上环顾,风很大,很冷,冻的脸疼,看着城下的烟火,吃人或许做不到,但粮草吃尽的时候,就要征收老百姓的了……
回头看了一眼崔正汉:“吾已报必死之心死守辽阳,以此换明廷之助!”
“末将愿随大人死守此城,不过身死罢了,只要能多杀几个鞑子,便已知足!”崔正汉一脸豪气:“大人且放心,末将绝对不会跪着活,不会失了我朝颜面,不会让人笑我朝鲜都是软骨头……”
话没说完,便有亲兵急匆匆的奔来:“报大人,城外有敌……”
夜色中,城西火光闪动,蹄声如雷,李景奭和崔正汉的脸比天还黑。
清军来了,来的这么快,这么多!
城外的屠元一众人望着满城头火光闪动也是一阵懵,不是说辽阳的兵马全去沈阳勤王了么,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而且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来全都上城防守。
转念一想便知其中的不对劲。
辽阳城就那么点兵还都去了沈阳,城中留守最多不过百余,前天晚上屠元和姬际可还在沈阳城下碰到过,当时引了索伦人过去让他们窝里斗,这个时候他们不可能回来的,就算回来也只会在途中,不可能比屠元他们还快!
“难不成朝鲜人已下了辽阳?”姬际可嘀咕一声,身边李过几人侧目望来,随即又抬头看向城头。
“还真他么的拿下了?”屠元歪头皱眉表情有些玩味,李过嘿了一声:“拿下了不是挺好么,怎么瞧着屠将军有些失望好似不愿意他们拿下似的”
“放屁!”屠元啐了他一口:“拿下自是好的,老子有现成的吃喝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么”李过嘿嘿笑着,屠元张口欲骂被姬际可伸手止住:“正事要紧”
不多会城下便有一骑举着火把靠近,城上朝鲜兵张弓欲射被崔正汉止住,果不其然城下那骑放声高呼……
“是汉话……”崔正汉心中突突跳了起来,扭头看向身边的李景奭,但见李景奭抬手止住他:“仔细听”
风很大,城下那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但李景奭和崔正汉还是听了个明白,是明军!
是明军!
明军来了!
但如何证明对方是明军呢,我偷城的时候也还装作是清军呢。
李景奭绝不允许自个阴沟翻船,必须仔细的斟辨不容有一丁点的大意!
虽然是朝鲜人,但李景奭是朝鲜的官员,所以他精通汉语也写的一手汉字,这是朝鲜官员的基本技能和必修课。
于是他亲自和城下沟通,问了番号又要腰牌,甚至还坠绳拉上来几个明军仔细盘问,但依旧不放心。
冒充清军容易刮了头留后边鼠尾辫就可以了,但清军冒充明军可就没那么容易,毕竟刮头容易贴假发可没那么容易。
有人说清军中不也有明军降兵么,不也有八旗汉军么?
是的,但投降过来的不管你蒙古人,朝鲜人还是汉人都要刮了头留那个鼠尾辫发型。
城下屠元有些焦躁,城上朝鲜人也太他么的磨叽了,来回甄别那么久依然不开城门,这也太过谨慎了!
虽理解,但不接受,忍不住破口大骂,纵马至城下大呼:“把老子吊上去瞧了可有假!”
城上李景奭已得知城外来的是东厂卫的两营悍卒,先前也看过几个东厂卫士兵的腰牌,这玩意不好作假!
他也知道这两营将领是屠元和姬际可,那都是如雷贯耳的存在。
但他依然磨磨唧唧就是为了屠元这一吼,他其实最想验证的就是屠元和姬际可的身份,但主动要求太过冒失,若是真的日后必将其得罪了,如此耐不住性子主动求证正中其下怀。
但姬际可却犹豫了,不想让屠元孤身入城,只恐中了敌军之计。
但李过和屠元则认为,若是敌早伏兵城内放咱们入城坑杀了,不至于如此谨慎,何况他们已确定了李景奭的身份!
屠元上城了。
抬手就给眼前人一耳光,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人是崔正汉,但看着像是个将领,他本来想抽旁边那个老者,看上去更像个大官,但这老者看着弱不禁风又是个文官摸样,生怕一巴掌给抽死了!
“狗日的,外边天寒地冻的老子手下兄弟奔波了一日夜还要在这陪你磨磨唧唧没完没了的,不是想验明正身么,老子大明东厂卫黑虎营的屠元是也!”
屠元破口大骂,探手将腰牌取出往李景奭脸上一“瞧清楚了”李景奭匆忙接过对着火光瞧了,脸上喜色渐起,还没待说话屠元又骂了起来:“督公传令尔等速取辽阳是为破满人固朝鲜之举,而非让汝等防折腾老子的,若老子不来,汝能守住这辽阳乎……”
吐沫星子乱飞,李景奭和崔正汉一个被骂的狗血喷头一个打的两眼冒金星,但两人不怒反喜!
没错,就是那个味!
狂傲,跋扈,不可一世!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东厂卫就得是这个味!
再看眼前这人身若铁塔,气吞山河,这气场就不是一般的虎将,是悍将!
人对了,身份证也对上了,再者就是屠元那一句话,督公传令……事实上朝鲜那边都以为是明廷传令他们出兵,只有李倧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真正的传令的是坐镇塔山堡的大太监!
而作为大太监的心腹悍将,屠元自是知道的!
“下官久候于此,盼星星盼月亮终是把将军给盼来了……”李景奭连连躬身作揖,双手把屠元腰牌给递了过来,旁边的崔正汉更是弯的腰直不起来了!
按照李景奭的身份,在朝鲜任何武将都得给他作揖磕头,就是按照大明的规矩,这品级的文官也少有会对屠元这般自降体面。
这就不得不说朝鲜作为一个藩属国对宗主国的尊敬和恭维了。
自唐起朝鲜的文官和武将最大的心愿就是来天朝当官!
即便是同样的品级,在天朝当和在朝鲜当那就是天壤之别,毕竟朝鲜最大的也就是个王,相当于天朝的一个藩王,你在朝鲜做再大的官也仅同于一个王府官员罢了。
所以朝鲜的官员对天朝的官员天生就有一种自卑感,而现实也确实就是天壤之别,就好比后世被韩国人吹上天的李舜臣,事实上连李成梁的大帐都进不去!
所以屠元亲自上城验明身份真的是给李景奭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