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确实不错。就算幕后者不上钩,也能稳定京城局势。”
下午,司天监,监正书房中,顾浮徽与蔚渺隔着紫檀木案几对坐详谈。
顾浮徽的书房以红黑为主色调,墙上挂着一副字画,上面是当初卢绍青登基时,司天监景卫随驾之景。
紫金香炉中燃着清冽的松香,静心安神。
蔚渺淡然笑道:“监正未免信心不足。我倒是觉得,这次有机会见见幕后者。”
“幕后者能以谶言诗造势,以瘟疫扰动京城,足见其心思深沉。不会看不出这是显然的阳谋。”
顾浮徽的意见老是与她有点偏差。
他此人更讲究实际性,严谨又保守,不认同在他看来没有绝对把握的事情。
对他而言,行动要求成效。
“确实如此,我们明显有所准备,这不是与我们正面冲突的好时机。”蔚渺解释道,“但是,他被自己的谶言诗套住了。”
“如果前两句话如此轻松地被解决,整首诗将沦为笑柄,前期所造的势毁于一旦,反而会助长朝廷的声望,这不符合幕后者的预期。”
“所以,瘟疫必须要持续下去,必须让朝廷呈现出无能为力的情形,才能借此操纵民心向背,动摇统治根基。”
“那么,他必须刺杀林铭。形势如此,否则,怎能叫阳谋?”
顾浮徽的面上闪过一丝赞赏:“看来督主早就安排好了。”
蔚渺:“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且看对方如何应对。”
顾浮徽忽然道:“最近,不少江湖人趁乱入城,景卫恐怕无法审查到每一个人。”
蔚渺打趣道:“已经到超一流遍地走,一流不如狗的地步?”
“那倒不至于。”顾浮徽失笑道,“但有几个人值得注意。”
“江湖和朝廷各有几位七宗。朝廷的七宗除了宫内的几位,其余人现在边境镇守,江湖的七宗有几位已到京城。”
江湖的七宗是司天监的重点盯梢对象。司天监中有修炼特殊追踪功法的高手,获知这些人的行踪虽要花一番手脚,但确实能做到。
“云顶剑宗的宗主付舟闻,义天盟的盟主解刃涛,解悟门的门主纪鸣,这三位是已经探明的七宗,流丹阁阁主隋轻梦似乎也有意向动身。”
这些人,蔚渺并不陌生。七宗武者皆有着赫赫威名。踏入修行之道后,除非与世隔绝,否则武者都听闻过其名。
四位都是江湖中名门大派的掌舵者。以传统的正邪来看,云顶剑宗、义天盟、流丹阁算是正道,解悟门是魔道。
云顶剑宗的镇派神像为洞玄剑祖,祭拜仪式是一场幻境考验,祭拜者必须自斩其欲,甘愿一生与剑为伴,俗称“剑人”。
江湖大派手中握有多个神像,除了镇派神像外,还有级别比较低的神像,供资质平庸的门人观想。
云顶剑宗在江湖中以剑道闻名,代表剑学是《唯明正宗》,其门人好剑、清高且弑杀。
付舟闻是贵族出身,江湖号为“剑仙”,剑法飘逸出尘。
最为江湖传唱的一战是与同门师妹楚辛的宗主之争,当时他还只是超一流,以一式《红尘绝》击败楚辛。
楚辛就是现在的典秘使鹿辞。
她败走后,自觉没有颜面重回宗门,又因江湖规矩无法加入其他门派,否则被视为叛出师门。
于是化名鹿辞,加入朝廷做事,靠着才能攀到现在的位置。
那一战成为她无法跨越的心障。她的积累早已足够,但若无法解开败给付舟闻、失去宗主之位的心结,她在与心魔的交锋中将十死无生。
义天盟本是正儿八经的正道领袖,江湖影响力巨大,镇派神像为金刚怒目罗汉,特质为愤怒、固执、刚愎自用,其功法偏向强袭和封御类型,总盟设于南部。
盟主解刃涛与卢恺熠是至交好友,在起义中,部分义天盟的人加入卢恺熠的军队。虽然事后义天盟声称个人行为与门派立场无关,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出自解刃涛的授意。
因此,义天盟受到朝廷明里暗里的打压,从第一正道的位置跌落,长信门有跃居而上的趋势。
解刃涛此人性格强硬,一身正气,但对现在的朝廷颇有怨气。他此番前来,还真让人琢磨不清立场。
解悟门这次应该是来浑水摸鱼的,而且来的门人绝不会少,他们向来擅长在纷乱中获利。
镇派神像为开蒙护法,特质消极抑郁,损人利己。
纪鸣此人胆大包天,只要能得利,没有他不敢做的,常年被司天监通缉,但因其实力高强,除非顾浮徽亲自出手,否则留不住他。
流丹阁更偏向于中立,据说名称脱胎于“飞阁流丹”,是一家专门招收江湖中风雅之客的门派,与朝廷中的某些文官有所往来。
镇派神像为文曲星,特质儒雅、谦和、好为口舌。
无论是文采出众的人,还是附庸风雅的人,只要加入流丹阁,都会被视为“君子”,受江湖中风花雪月之人吹捧。
这一任的阁主隋轻梦本是京城权贵之女,从小有才名,于武道一途上天赋异禀,又生得姿容绝色,是不知多少江湖客的梦中情人。
聊了聊江湖事后,算算时间,两人换上常服,头戴一顶斗笠,以黑色纱帷掩面,从后门出了司天监,身边未带其他人。
如果不如此打扮,七宗武者的魅力太强,强到有点见识的武者都知道他们不同寻常。
他们此番是去观察局势,不是被人围观。
京城卫华,虽是国内最繁荣的几处都城,但城内依然有贫民区。
京城西南角即是贫民聚集地。手工业者、小贩、流民大多居住其中。
以街坊为单位划分管理区,权贵住在城东城西,平民则在城南城北。
京城人口中的西南角包括慈宁坊、郎牟坊、曲召坊。
脏、乱、穷,官府中人一向嫌弃此地。典秘仪主要负责朝堂中事,与西南角不沾边,因此裴温韦也甚少来此。
两人一路同行,步入西南角慈宁坊,一条土路延伸向内。
街边的茅房土屋破破烂烂,有些屋子的木门都摇摇欲坠,纸窗泛黄且残缺。
杂物垃圾随意地堆放在路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
因为官府的管制,路上的人极少。贫民们闭门不出,偶尔有人出来也是面色难看,行色匆匆,要去找官府求助。
平日这里的死活无人关心,瘟疫爆发后,反倒是不准他们死了。
无法出门劳作,全靠官府救济。
一些民间组织,包括武者,有时在这里释放他们富裕的善意,捐献粮食,慷慨解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