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应对天变,还有最后一招,均田,不是还田,是均田。
还田是朝廷有代价的将田产收归公有,而后或者授田或者租赁,任百姓自耕,不是白白抄没;
而均田,则是杀士绅,均田地,性质是完全不同,是抄没家产,这是最后手段,如果连均田都解决不了,那朱翊钧只能和大明同生共死了。
朱翊钧把容城县袭杀钦差徐成楚,兵发容城之事,讲于王国光听,表明了自己还留了一手。
在朱翊钧看来,现在的迁民政策,只是为了缩减可能的民乱规模,他的兜底手段,和王国光的兜底手段不同。
王国光十分耐心的听完了皇帝的想法,想了许久才说道:“陛下,心里真的有百姓,臣等诚不如也。”
容城县青马桥案,皇帝一说,王国光才想起来自己看过,对于袭击钦差,无论什么原因,都要和陛下一样,兵发容城!
钦差被刺杀,无论多么激烈的反应,都不为过,哪怕容城知县孙奇逢被倍之了,非主观故意,都要这么做。
汉文帝时候,有个国舅叫薄昭,薄昭的亲姐姐,是汉文帝的母亲,诸吕之乱后,长安城里杀的血流成河,最终决定拥立汉文帝。
汉文帝对这一结果,心存疑虑,派遣了自己国舅薄昭,前往长安谈判,确定了登基的种种事宜。
薄昭有拥立从龙之功,也是定策元勋,汉文帝对其多有放纵。
汉文帝十年,薄昭擅杀汉廷使者,汉文帝派大臣前往,劝薄昭自我了断,给所有人体面,薄昭不肯体面,汉文帝就下令让百官去薄昭家中哭丧,逼薄昭自杀。
母亲的亲弟弟、拥立从龙大功、定策元勋,即便如此,汉文帝依旧做到了这个地步。
最终,脸皮厚如城墙的薄昭,只能自杀了,再不自杀,汉文帝就要亲自登门哭丧了。
杀皇帝钦差使节,无论什么原因,都要视为刺王杀驾,陛下发兵容城的举动,理所当然,甚至可以说非常仁慈了。
陛下也就把容城县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都处死了,把家眷流放到了金池总督府,把田均了,又没有诛九族,谁敢说陛下不仁慈?
陛下说容城均田事,就是告诉王国光,他作为皇帝,有能力、有担当、有责任、有手段可以对天变进行兜底。
王国光是糊涂了,不是失去了思考能力。
这两种兜底手段最大的不同,一个壮士断腕,一个均田,最大的差别就在于,皇帝心里真的有百姓,即便是爆发大
规模民乱,也不肯放弃这些‘刁民’。
在陛下心里,也从不把这些被迫揭竿而起,不得不反的百姓看作是刁民,历朝历代去看,陛下能这么想,真的真的非常特别。
大臣们所思所虑,他们的立场,思不出位,虽然大家都高喊着民为邦本,但在决策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以维护朝廷、国朝的存续为主要目的。
壮士断腕,将民乱堵死在潼关之内,任由天变、民乱,杀死百姓,让人口在战乱中,降低到土地承载范围之内,不顾陕甘绥百姓死活,这绝不是顾全大局。
真的顾全不了一点,因为国失大信,人心启疑,在陕甘绥地方的百姓被牺牲掉后,百姓们一定会想,我会不会是下一个被抛弃的那个。
把叛军堵在潼关之内,不让叛军出关,只是大明王朝的最后苟延残喘罢了。
面前的陛下,则完全不同,皇帝的决策完全是遵循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想法,并且付诸于行动之中。
这里面有个很大的问题,皇帝真的在陕甘绥搞均田,就必须要在大明全境搞均田。
否则,腹地乡贤缙绅会因为担忧政策扩大,和皇帝离心离德,而陕甘绥也陷于民乱的泥潭,皇帝的统治根基会彻底动摇。
只要均田、均富贵类似的政策,大规模发动,要么不做,要么就席卷整个大明,而陛下这么多年,似乎都在为这些事儿做准备。
甚至说,在陛下心里,对大明亡不亡,都不是特别在意,陛下所求,不过是中国不亡、文明不灭。
王国光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皇帝陛下坚定的意志,直面问题的勇气、一往无前的毅力、打算玉石俱焚的决绝。
“陛下,臣老了,老糊涂了。”王国光收回了自己那本奏疏,戚继光迁民疏里远迁的问题,恐怕不是戚继光不知道。
戚继光不懂,帮戚继光写奏疏的张居正还能不懂?
张居正、戚继光和皇帝的目的完全一致,大不了就军管均田!
朱翊钧和王国光聊了很久,才离开了王国光的府邸,真的要说,王国光的奏疏,凌云翼的意见,才是绝对理性的考虑,既维护国朝存续,又保证民乱不扩大到腹地,是理性选择。
皇帝和戚继光所想、所做,更加决绝罢了,连大明朝廷都可以作为代价。
“上报天子,下救黔首,从来不是一句空话。”王国光坐在自己的躺椅上,看着面前的朴树,思虑了很久,彻底理解了皇帝陛下这么做的底气。
万夫一力,天下
无敌,军魂不灭,对于大明而言,就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王国光靠在躺椅上,用一只脚晃着躺椅,优哉游哉,他现在心情极好,颇为轻松,如果这个军魂能一直存续下去,不敢说其他,至少能够保住大明内部一直安定。
能安居乐业,有太平日子可以过,街头巷尾、茶摊树下,对国事指指点点,对百姓而言,就是最美好的时光。
作出抉择,就是做出选择,自己还是万民,陛下又一次选择了万民,而不是自己,一如驰道,一如丁亥学制。
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内,反思了万历十九年八月的政策,发现了两件事。
大明制度的不稳定性;天变带来的困扰,比想象的更难。
叶向高所问,其实是在说大明制度的不稳定。
文华殿廷议共决的制度,有太多的巧合,才能保持稳定,环环相扣,只要一个环节出现问题,整个制度,就像多米骨牌崩塌一样,很容易就全面崩盘了。
就比如现在,张居正致仕,皇帝和首辅之间,不再亲密无间,这个制度,看起来就无法有效运行了。
这个问题,朱翊钧要在长期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增加公议制度的稳定性。
朱翊钧认为,文华殿廷议要比张居正、叶向高他们认为的更加稳固,而非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一碰就碎。
因为文华殿廷议,是大明在长期实践中诞生的制度,看起来有很大的偶然性,但其实拥有一定的必然,根据朱翊钧的经验而言,经过了实践检验的制度,往往拥有更加强大的韧性。
文华殿廷议会随着关键人物的离开产生剧烈的变动,这种变动也是适应,自修正,去适应改变、适应新环境,不会和张居正、叶向高设想的那样,彻底瓦解。
这第二件事,自然是天变。
天变,水旱不调,朝廷应该更加慎重的对待,朝廷有些低估了天变可能的危害,王国光想到的壮士断腕,不是危言耸听。
粮力不足、略有欠缺的陕甘绥,会因为天变的缘故变成高度欠缺粮力,如何解决,就需要朝廷慎之又慎了。
“陛下,德王殿下求见。”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宣。”
朱载堉俯首说道:“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免礼。”朱翊钧笑着说道:“坐,皇叔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皇叔这次来朕这红尘之地,所为何事?”
朱翊钧这通和宫也是红尘之地
??格物院超然物外,不在五行之中。
“臣这次来是有三件事,这第一件,自从度数旁通以来,我大明培养了数以万计算学人才,也有李开芳、李之藻、徐光启等算学天才,可是时日尚浅,泰西算学仍有独到之处,臣请圣恩,允方外山人开普勒入格物院,为算学博士。”朱载堉奏闻了第一件事,开普勒入格物院。
这是特别恩典,因为开普勒没有纳投名状,伽利略考入格物院之前,还当了一年的医生,为大明万民接种了牛痘,开普勒没有纳投名状。
但是,开普勒是和爱人一起来到了大明,追寻真理之路,而且开普勒因为天花的折磨,眼睛和双手,都有些问题,朱载堉认为,可以给一些信任和宽待。
“朕听闻此人颇有才学,就依皇叔所言。”朱翊钧同意了朱载堉所请,开普勒和传教士利玛窦不同,利玛窦到大明是传教的,开普勒是来大明搞科研,研究天文之事。
“臣这第二件事,则是献祥瑞来了。”朱载堉示意小黄门,将他带来的升平十号蒸汽机模型呈送御前。
朱载堉详细的解释了升平十号对升平九号的提升,中间马力仍然是四百五十匹,但是重量从一万斤降低到了四千七百斤,算是改进型。
重量降低小型化,让这台蒸汽机有了更多的可能,减少一半重量的同时,可以用更少的煤炭、更少的水。
更大马力,更小体积是格物院孜孜不倦的追求,按照朱载堉的设计规划,不久的将来,五十万斤重,8000匹马力的铁马,足够将驰道带入黄金时代。
“很好,很好。”朱翊钧摆弄着蒸汽机的模型,加上水,点燃酒精灯,蒸汽机爆发出短促的汽笛声开始转动,朱翊钧详细询问了一些工艺改良上的问题,大明挖了十九年的气缸,气密性越来越好。
“第三件事,则是臣之前弄的滑翔机,有了一点进展,但臣放弃了让铁马上滑翔机的打算。”朱载堉第三件事,则是承认了自己探索失败,多年研究,证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煤炭、水、蒸汽机,加起来,实在是太重了,就是蒸汽机改良的再小,也上不了天,煤炭的热值,实在是太低了,而且还需要消耗大量的水,想飞上天,根本不可能。
朱翊钧笑着说道:“能成自然最好,不能成,也是探索万物无穷之理,这升平十号减重,不也是研究滑翔机弄出来的吗?探索之路,失败也是成功。”
朱翊钧直接送上了好大一碗鸡汤,让朱载堉不要灰心丧气,短暂的失败,是为了日后更加
辉煌的成功。
“谢陛下宽慰。”朱载堉有些面色难堪的说道:“浪费了内帑一百万银,还请陛下恕罪。”
拿了皇帝的银子,却没拿出对应的成果来,这就是罪过了。
“多大点事,一百万银而已。”朱翊钧示意朱载堉不必在意,小钱而已,和格物院辉煌成果相比,不值一提。
光是研究天文学,牵星过洋术,让海船顺利回航,就是功在千秋的大功劳了。
“谢陛下。”朱载堉这才松了口气,陛下不怪他浪费了内帑一百万银就行。
“皇叔捣鼓的蒸汽轮机如何了?”朱翊钧还挂念着当初能转起来,但是不能用的蒸汽轮机,这东西,劲儿大。
朱载堉摇头说道:“没什么进展,不稳定、不可靠,材料不抗造,当下很难更进一步了。”
研究项目,不是每一个都能成功,相反,失败是日常,成功才是偶然。
蒸汽轮机的进度,和当初皇帝看到的几乎没什么差别,但这个研发过程中,大明对高压高温的蒸汽控制,累积了足够多的经验。
朱翊钧问了好几个项目,得到的答案都是类似,有进展的项目,不是很多,但只要还在钻研,这些高山一样的困难,都会一点点被克服。
“格物院缺钱吗?朕内帑还有二百一十万银。”朱翊钧想了想,还是自己主动提起比较好,朱载堉很少主动索要经费,格物院建立至今,一共从皇帝这儿要了两百万银。
“格物院还有钱,有八十多万银,还足够用。”朱载堉摇头,他这次入宫来,是汇报成果,不是要钱的。
朱翊钧和朱载堉又聊了聊关于丁亥学制的事情,格物院会对丁亥学制的人才培养,鼎力支持。
“臣告退。”朱载堉奏闻了格物院近期情况后,离开了通和宫御书房。
万历维新的成功,就是这么一块又一块的拼图,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背后并没有什么鬼神之力,只有同志同行同乐者的奋斗罢了。
“山西监察御史刘玉山弹劾松江知府王谦。”冯保找了找,将一本奏疏翻了出来,俯首说道。
“臣愚钝,看不出问题来。”冯保低声说道:“按照刘御史的说法,现在都江堰济民渠每收一千石粮,朝廷都要亏三分银。”
一本很怪的账,一种很奇怪的算法。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说道:“精算遗毒罢了,让百姓占点便宜,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朱翊钧见过这种奏疏,而且不止一次,被
他称之精算遗毒,风格十分类似,不看整体,只看片面事实。
王谦去四川办戥头案的时候,用自家银子重新修缮了都江堰,并且修了三百里济民渠,浇灌关中土地。
水利设施不是修好了,就能用到天长地久,需要年年修缮,这三百里济民渠的维护费用就落在了地方衙门身上。
刘玉山的算法,就很鸡贼,把三百里济民渠维护成本减掉新垦田亩所增田赋,摊到新垦土地上,得出结论,百姓欠朝廷的!每一千石粮就欠三分银!
“刘玉山的意思是,让这三百里济民渠的百姓交银子,不多,一亩地十文。”朱翊钧活动了下肩膀说道:“百姓从来不欠朝廷的,也不欠衙门的。”
地方衙门维护济民渠,多出来的田税赋不足填平支出,这个亏损,主要是朝廷为了应对天变,对田赋进行了大规模的减免。
这里面矛盾很有意思,朝廷不可能补这个亏空,地方衙门不想认这个亏空,最终,就想到了能不能问百姓要沟渠维护费。
冯保斟酌了一番,才回答道:“臣觉得不能开这个口子,臣不会垦荒,也不会种地,更不会勾稽,这账臣算不明白。”
“但,臣知道咱大明朝的官吏士绅是什么东西,只要这御书房里一朱批,这三百里济民渠的垦荒土地就跟百姓没任何瓜葛了。”
冯保不是不明白问题的关键,他就是给文官上眼药!说文官的坏话!
文官的坏话,每天都要说,不能不说,要时时刻刻对这些人精保持足够的警醒!
“你说的对。”朱翊钧对冯保的看法很认同,衙门亏的再多,那都是公家的钱,但,土地兼并,兼并到手,就是私门之利了。
一亩十文,看似不多,但只要皇帝一准奏加赋,那各种巧立名目苛捐杂税就会扑面而来,这一道朱笔批下去,就是私掠许可证,就是准许兼并的圣旨。
朱翊钧又把奏疏看了一遍,才说道:“这里面有个重要的问题,这条三百里通和济民渠真的亏吗?衙门是做买卖的吗?只计较盈亏,不计较安土牧民之重?”
“三分银能多打一千石粮食,多大一件美事,真闹出民乱来,就知道改悔了。”
“哪怕只看精算,冯大伴你说,地方衙门真的没收这笔疏浚沟渠疏浚之费吗?”
“陛下圣明,这地方衙门,巧立名目,不合理的银子都要收,这合理的银子,怕是早就收到一百年后了!”冯保赶忙说道。
皇帝真的不好糊弄,对地方衙门什么样子,
皇帝心里有数。
“这奏疏其实是一次试探,咱大明,有些个衙门,有点入不敷出了。”朱翊钧看着奏疏,面色有些凝重。
这本一看就有问题的奏疏,朱翊钧之所以愿意肯消耗精力去处置,而不是简单盖一章处置,不是这本奏疏说的多么有道理,而是这本奏疏折射出了一个问题。
天变之下,朝廷连年减免田赋的特殊背景下,大明地方以田赋为财税主体的衙门,利益分配出现了问题。
简单而言,狼还是那么多,肉不够吃了。
肉食者还是那么多,肉少了,可不就得想方设法的从百姓身上搜刮?小农经济下,不把手伸到百姓米缸里,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官吏士绅连骂名都不想背负,让皇帝来挨这个骂,担负这个骂名。
冯保想明白了陛下说的话,眉头紧蹙,这个问题确实有些棘手,大明地方衙门,可不都是松江府那么富,松江府银子多到可以给陛下修行宫。
“陛下,这该如何是好?”冯保想不到好办法。
“不管。”朱翊钧想了想,说了他的处置办法。
“不管?”冯保这下真不明白了,看起来很严重的问题,陛下的处置居然是不管。
朱翊钧解释道:“冯大伴,官吏在试探朕,之所以要试探,就是他们不敢胡来,所以才要请朕圣旨。”
“为何不敢胡来?怕朕威罚,偷偷摸摸的干,被巡按、巡抚弹劾了,就是丢官帽,这官帽比他们命都重要。”
“其次就是怕民乱,这减田赋是昭告天下万民知晓的国策,不敢在田赋上做文章,只好想别的办法,没圣旨,出了民乱,地方官吏要掉脑袋的。”
朱翊钧给的办法是不管,但凡是能没有圣旨的情况下,就收到银子,这帮虫豸不会把奏疏写到皇帝面前。
大明百姓可是会武装抗税的,每年衙役下乡收田赋,那是‘千人奋梃出,万人夹道看’,若是胡来,那就是‘斩尔木,揭尔竿,随我来,杀税官’,大明百姓,绝对不是不知反抗的羔羊。
瑞金、宁化三县的田兵之乱,连县衙都攻破了。
狼多肉少,从百姓手里又搜刮不到,皇帝又不肯借大义的名分,那就只能狼群内讧了。
“刘玉山去工部料估所,他不是擅长精算吗?去工料稽核之所精算,最是合适。”朱翊钧朱批了刘玉山的奏疏,把他派去了料估所。
料估所,是工部新成立的衙门,权力丁点没有,每天忙到天昏地暗,对着账目穷
尽皓首,因为新成立,正是缺人的时候。
权力没有多少,忙的昏天暗地,才是大多数衙门的真实写照,只有不断往上爬,才能在忙碌的同时,掌控权力。
权力,最是动人心,高启愚贵为礼部堂上官,回到家里,还愿意熬夜写奏疏,自愿加班,是因为他真的获得了足够的权力和回报。
“陛下,徐成楚带着反腐司查了顺天府六房的账。”冯保将徐成楚反腐的初步结果,呈送了御前。
“结果如何?”朱翊钧拿起了奏疏,先把浮票看完,询问冯保情况。
冯保想了想说道:“小吏巨贪。”
顺天府的六房反贪风暴,刚刚开始,徐成楚的奏疏,完全是个初步调查的结果,更大规模的反贪风暴还在酝酿。
小吏巨贪是非常普遍的现象,有些小吏贪的比大臣还多,初步稽查,六房贪腐规模就超过了150万银,更多的情况,需要缇骑进一步侦查。
这个规模和驰道贪腐窝案不相上下了,可驰道是投入巨大的大工鼎建,六房书吏的贪腐,锱铢必较尽取自于民,所以显得更加可恨。
“不是,这徐成楚的意思是,咱还要谢谢他们贪腐不成?简直是天下奇闻!”朱翊钧看着看着,感到了无比惊讶。
因为这六房书吏贪了银子,居然要倒反天罡的补贴顺天府的亏空!
开天辟地头一遭,不是六房书吏掏空府库,而是吏员们贪腐,补贴府库亏空!
朱翊钧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查了半天,皇帝还要谢谢这些贪官污吏,维护了衙门的正常运转。
顺天府留存田赋商税,是完全可以支持顺天府衙门运转,但是因为京师的权贵实在是太多了,今天侯府到衙门打招呼,明天大臣写条子,这亏空就越来越多。
大臣写条子让人行方便,很常见,比如北宋明相富弼让人给儿子,行方便,按理说书帖应该烧毁,但帮忙的人喜欢富弼的墨宝,就保留了下来,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儿子帖》。
这还是富弼要求烧掉却没有烧掉,保留下来的书帖,烧掉的书帖,又该有多少?
顺天府丞杨俊民,被科道言官攻讦唯重稽税,并非诬告,也非虚言,杨俊民确实有政以贿成的嫌疑,六房书吏,谁能完税,谁就能通过吏举法获得官身。
所以杨俊民是求了圣眷,才得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顺天府有顺天府的难处,不能屁大点小事,都要问皇帝的爪牙稽税院帮忙。
所以顺天府衙门
的账目,就非常奇怪,明明税基在萎缩,但年年都能如期完成税赋征收。
六房书吏们贪腐规模确实庞大,甚至可以补贴衙门。
“不取于上,必取之于下,皆是民脂民膏。”冯保可不觉得这六房书吏是什么好东西,因为他们填顺天府衙门的窟窿,肯定要先填满自己的胃口。
“而且顺天府衙门的亏空,本身就是他们造成的,这六房书吏、衙役,大半都是势要豪右的爪牙。”冯保补充了自己的观点。
损百姓补势豪造成的亏空,才是此次贪腐案的根本逻辑,损公门之利以足私门,就是在损害天下万民。
公私论定义公私,公是相对于私更大的集体,要满足私门之利,必然损害更大的集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