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哥谭又下起了雨。哥谭河上飘荡着的金色波纹，罕见地为这座城市添加了些柔和的生动。细密的雨线落在河岸边的砖石缝中，雨水构成的水流，向着河岸边的房子流淌过去。卡兹索沃125号的门牌在雨水中反射着路灯隐秘的光。
席勒站在一楼的电话台前，一手拿着电话，一手轻抚着电话线，说：“很抱歉，帕迪瑞亚女士，我需要取消您今天晚上的预约。请您明天下午再来，可以吗？”
“我很抱歉，事发有些突然。我一个在警务部门工作的同事，有一些紧急警情需要向我咨询。我不认为我可以在提供了命案咨询之后，立即对您进行心理治疗。这对我们来说都是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非常感谢您的理解。”席勒把电话换了一边说，“您下次的心理治疗是免费的，我不会把它计入账单当中，以感谢您的宽容和慷慨。”
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一些动静。有个女孩的声音喊了席勒的名字。他回头看了一眼，用手势制止了对方，然后说：“是的，是一起案件的受害者，目前暂住在我的心理诊所，作为我的助手。或许您明天下午就能见到她了。上帝保佑您，女士。”
“把包裹放在茶几上吧，尼莫西妮。”席勒转头对那个站在楼梯上的少女说。她看上去大概十三四岁，穿着蓝色格纹的背带裙，一头橙红色的头发披散下来，戴着一个大大的黑框眼镜。透过镜片，能够看出那略显冷漠和神经质的眼神。
少女从楼梯上走下来，把那封包裹放在了茶几上。席勒转头走到旁边的柜子里拿拆信刀。
“你应该知道用这种方式不让我接触利器是没有用的吧？”女孩开口说道。她的语速非常快，声音很悦耳，但语调过于平直，听起来有点像是规律的、发出声响的打字机。
席勒拿着拆信刀，走过来划开包裹并说：“介于你在五年间用十六种不同的刀具威胁了七个收养家庭，我认为这样的管理是有必要的。”
“我没有威胁他们。”尼莫西妮皱起了眉，她依旧用那种很快速的语调说，“只是他们太蠢了，完全理解不了我在说什么。为了和他们沟通，我只能用这种手段让他们冷静下来。”
“好的，尼莫。你现在又回归了你的第一个收养家庭，而出于对你的精神状态的担忧，戈登警长把你送来了我这儿。”
“我讨厌心理医生。”
席勒没有继续说话了。他拆开的包裹里面是一些私人的生活用品。他把拆开的包裹递给了尼莫西妮，说：“你的养父最近很忙吗？”
“是的。他把我送来这里，才不是因为我的精神状况，不是他真的相信你能把我治好，而是因为他不想让我再缠着他问那起连环谋杀案的始末。”
“连环谋杀案？”
“是的。”尼莫西妮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神采。她开始变得亢奋起来，摘掉了眼镜，用有些暴力的动作撕扯包裹并说，“詹姆斯说那是他遇到过的最棘手的连环谋杀案，他叫他‘伊甸园杀手’。”
“这是个非常有趣的案子。尽管他根本不给我看卷宗，但是只是通过他的描述，我就知道这杀手不简单。他在过去的三周里谋杀了七名妓女和五名嫖客，并且都是在他们发生关系的时候动手。案发现场据说很奇特。可惜，戈登那个蠢货，什么都不给我看。”
“你觉得你能看出什么吗？”席勒问道。
尼莫西妮似乎是有些惊讶。她抬眼看向席勒说：“我以为你会和他一样，叫我不要接触这些东西，说上一些‘这对我心理健康没好处’之类的废话，或者干脆觉得我是个变态。”
“我不会这么觉得。”席勒说，“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被案件吸引，我会更愿意夸奖你是个勤学好问的侦探。”
“假得可以。”尼莫西妮彻底把包裹拆开了，她说，“我刚刚去看过我的房间了。这幢房子简直和你人一样古怪。这不可能是你买的，应该是你的朋友送的。他送你的时候，你们的关系还没那么好。我在每个门的门把手上都发现了电击器的痕迹。詹姆斯知道这一点吗？”
尼莫西妮的思维和说话的内容都很跳跃，但席勒依旧很平静地看着她说：“你为什么对伊甸园杀手感兴趣？”
“因为这确实是个有趣的人，他很聪明，不像其他那些连环杀手，只要我随便看一眼卷宗，就能知道他们是谁。我对这家伙没把握，所以当然想要弄懂他。”
“原来如此。旺盛的求知欲是好事。”席勒说了一句之后，就去厨房泡茶了。尼莫西妮上了楼，整理好了自己的个人用品。再下楼的时候，看到席勒在翻电话黄页。
“我看不懂你。”她说，“你和那个伊甸园杀手一样，令人捉摸不透。一些不该出现在你身上的标签，总是在我眼前乱晃。你能给我解释吗？”
“别急，小姐。从戈登警长的忙碌程度来看，你恐怕得在这待上至少一周。在心理治疗的过程当中相互了解是必需的过程，我们有的是时间。”
尼莫西妮忽然冲了下来，拿起了茶几旁边的拆信刀。她举着刀朝席勒走过去，席勒动也没动，只是看着她的动作。
尼莫西妮一把把刀插在了岛台前面的高脚椅上。她说：“我像是快要爆炸的碳酸饮料瓶子。你必须得给我找点事做。你那么受詹姆斯信任，肯定听到过他讲起许多不同的案子吧？”
“我和戈登警长虽然有些交情，但并没有很频繁的往来。不过我的另一个朋友倒是经常和我讨论一些案件。”
“送你这个房子的人？”尼莫西妮打量了一下房子说，“身高六英尺左右，非常强壮，呈现出一些回避型人格的特征。从不穿西装来这里。战术靴？难道他是个特工？哦，老天啊，那个穿着紧身衣的蝙蝠怪人？你怎么会和他当朋友？”
“一些机缘巧合。”席勒说，“我认识他也没比认识你早多少。对了，当年那起有关林肯·马奇的案子，你还不知道真相吧？我可以给你讲讲。”
“我可不想听什么无聊的睡前故事。我没有骗你，医生，我真的觉得很难受。我的大脑很乱。那些人给我开的药毫无作用，安眠药也不能安抚我的脑神经。你的故事会有效吗？”
“听了才知道。”席勒把茶放到了茶几上，让尼莫西妮坐到对面。他开始讲述当年与主宇宙蝙蝠侠相遇，并与他一起联手对付林肯·马奇的故事。
这个故事不长，席勒也并不是很擅长讲故事，但好在故事本身也算一波三折。席勒正讲到高潮处，门突然被敲响了。
席勒站起来去开门。尼莫西妮疯了似的跳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飞快地踱步。席勒不得不赶紧返回制止她砸东西。
“哦，上帝。我忘了我还给你送来了个麻烦。”浑身雨水的戈登走了进来说，“抱歉，尼莫，我不是说你是个麻烦。除非你又拿厨刀威胁了罗德里格斯教授。你有吗？”
戈登把雨衣脱下来挂好，在地毯上擦干净鞋子的水，轻轻地跺了跺脚。看到高脚椅上扎着的拆信刀，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别在意。”席勒说，“她只是一个具有谱系特征的孩子。高功能和过度亢奋总是联系紧密，她的攻击性行为伤不到我，你也不用为此感到抱歉。”
尼莫西妮却突然冷静了下来，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两个人，就像是站在世界之外旁观一场雨。然后她坐到了旁边的餐桌的椅子上，开始前后摆动身体，低头玩着手指。
“你打断了我们的故事会时间。”席勒说，“我正在给她讲当年马奇的案子。我听说你最近因为一个伊甸园杀手忙得团团转？”
“是的。我实在忙不过来，才请蝙蝠侠把你请过来帮我照顾尼莫西妮的。全哥谭已经没有任何一家孤儿院和特殊学校愿意让她去上学了，更找不到寄养家庭。如果不是这个案子实在棘手，我也不愿意来麻烦你。”
席勒摇了摇头说：“蝙蝠侠给我来信，说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设想的乱子可比这大多了。还好只是照顾一个孤独症儿童。”
“尼莫西妮她……”
“典型的高功能谱系患者。她有自理能力，这是个好消息，只不过在发病的时候，会有些攻击性。我可以安抚她，所以不算什么麻烦。”
“好吧，太感谢了。”戈登松了口气说，“都怪我。我真没想到给她挑的第一个寄养家庭会是那样。要不然的话，她的情况肯定会比现在好得多。算了，不说那个了。我来找你正是为了伊甸园杀手。”
旁边的尼莫西妮就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似的。她像一只狂暴的狩猎犬一样冲了过来，差点把戈登撞到门廊下面去。
“哦，别这样，小姐。你可不是七八岁的时候了。”
“告诉我有关于伊甸园杀手的一切！”她对戈登说，“我可以帮你抓住他，我说了很多遍了！我比你手下那些愚蠢的警员好用得多！”
戈登刚要开口拒绝，席勒就说：“尼莫西妮会成为你还是成为下一个伊甸园杀手，这是由你决定的，詹姆斯。为什么不让她试试呢？”
“那些东西对一个14岁的孩子来说太超前了，严重违反儿童保护条例。”戈登说，“让孩子参与到谋杀案里来，应该被视为耻辱，尤其她还是一个正在治疗过程当中的患病儿童。”
“这对缓解她的病情有帮助。”席勒说，“我希望你能够充分地参考我的专业意见。”
戈登显然是半信半疑，但他还是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个档案袋。他们来到了餐桌前坐下。
“你先看。”戈登说，“确定这些照片不会对她造成刺激再给她。”
席勒点了点头，从档案袋里拿出了照片，扫了一眼，说：“确实不太适合小孩看，詹姆斯。拿着记号笔来，你需要给这些照片手动添加一些马赛克。”
“不要！”尼莫西妮说，“我说了我不怕血！”
“不是要遮盖血液。”席勒颇为耐心地解释道，“是遮盖色情元素。你知道伊甸园杀手是在什么时候动的手，那不是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看的场景。”
尼莫西妮又转头怒视戈登，似乎是在问他动作为什么这么慢。戈登拿来记号笔和照片，把该涂的地方都涂上了，然后递给了尼莫西妮。
在接触到照片的一瞬间，这个小女孩就安静下来了。她仔仔细细地看过每一张照片，然后说：“不，这不是连环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