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喝了酒的人，话匣子一打开，哪能轻易关上。
楚淮南感觉还没安静几下，陈客和何瑞又辩论起来。
陈客缓缓对何瑞道，“其实目标可以定远一点，但脚步还是得一步步走。”
“走都还走不稳，就想几步跨到终点，不现实。”
何瑞声音一直都比较温和，回应也显得平缓有力。
“你说的不错，我们要做的，是定下目标，营造环境，推动其他人往这个方向前进，要是我们眼光都放不远，还指望别人怎么做到前面。”
陈客已经喝了不少，听了何瑞的回答，有些皱眉，说话也直白许多。
“前进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无数矛盾，不把当前问题解决，就迈向下一步，我觉得不妥，上下割裂严重，也走得不稳，人毕竟不是理想的机器，得不到正面反馈，前进动力迟早会被消耗干净，看远方的同时，也得看着脚下。”
“殖民时代，你就得殖民，帝国时代，你就得争霸，你要在这些时期搞你说的那些东西，还没有镇压一切的实力，只会被其他人殖民、掠夺。”
“不要想着做什么千古大圣人，历史就没有这样的人，是非功过，你不要去管，千百年后，历史会给你盖棺定论。”
何瑞缓缓转着杯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一样，有些矛盾，在当前时代无法解决，但到了另一个历史阶段，又会成为小事。”
“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就必须加快时代步伐，进入新时代，自然能把老问题解决，这才是治本的办法。”
“至于什么圣人不圣人，我倒是没想过，但能作为一个标杆，激励大家，我觉得还是不错的。”
陈客嗤笑一声，摊靠在座椅后背上。
“你啊你，典型的理科思维，就是太看得清了，有时候，人是不需要这些的。”
“能解决的问题，尽量做好解决；不能解决的问题，你也不能视而不见，就算只是一些徒劳的解决措施，你也要去做。要给人们信心，人心是肉长的，大家都知道解决不了，但你不做，人心就会受挫，这对一个大集体来说，是致命的，人无信不立，国无信不稳。”
“指望进入新时代解决老问题，也是机械的，新时代必然产生新问题。对应新时代产生的新问题，可比老问题严重多了，你精力会被新问题牵扯，还有多少能力去解决旧问题？”
他摇了摇头，感慨不已。
“人力有时而穷，哪能事事如意，踏实解决当代问题，才能给后人面对新问题的勇气，不然一个个时代的问题拖下去，未来千头万绪，谈什么发展？”
“就像一座大堤，小裂口出现时不以为意，毕竟有很多事比这重要；等发展成密密麻麻的蜘蛛缝，届时再想解决，即便全部精力都放上去，也只是徒劳。”
“历朝历代，不都是这样？问题一代代累积，到了后来，后人对老问题应接不暇，哪还能应对新问题？走到末路，只是必然。”
何瑞皱着眉头，一连酌了小两口，许久才叹了口气。
“是我有些迷信科学了，未来生产力大发展，解决问题的能力确实大大增强，可他们面临的问题，也会大大增强。”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问题，能解决的，最好当代解决。”
“我愿意相信后人的智慧，也不能不担心后人会迷信前人的智慧。”
他陷入思索，试图解决陈客提出的难题。
“一个集体，应该有仰望星空的人，也应该有埋头苦干的人，我认为你说的问题，都可以解决。”
“对于无法解决的矛盾，只是矛盾不平衡，或者被允许解决矛盾的人太少，这个，是另一个需要讨论的话题。”
“只要充分发动广大群众，相信群众，我们就有无限的力量。”
陈客高兴的笑了笑，“就是嘛，理想状态很难出现。但即便存在你说的种种困难，对那些无法彻底解决的问题，我们也要拿出改善的办法。”
“发展只是提供了解决问题的新途径，不是发展就消灭了问题，迷信发展，是不应该的。”
何瑞微微摇头，“分配和效率的矛盾，归根结底，是我们能力不足。”
“分配公平，不代表效率一定会变慢，效率快，也不一定要造成分配不公。”
“我认为，我们都陷入了怪圈，一个隐蔽的怪圈。”
他有些兴奋，又有些迷茫，似乎捕捉到某些东西，却还不完善。
“矛盾是存在的，但矛盾存在，说明矛盾不应该天生就是尖锐的。”
“我那个时代，深受西方影响，很容易陷入非此即彼的怪圈，这是时代问题，全球氛围都是如此，生存或是死亡，存在或是消失，殖民或是被殖民。”
“这不对，这是西方话语体系，是西方文明体系。”
随着诉说，他脑海中的想法越发清晰，脸上也慢慢带上笑容。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走西方思想体系，对我们是死路一条，这不事实，也不客观。”
“在西方思想价值观的指引下，我们只会陷入他们的泥潭，西方人可以忍受后果，可以漠视大多数人死去，我们不能，因为我们的价值观，是得民心者得天下，是天下为公。”
“我们要做的，是吸纳西方先进的东西，重构我们的思想体系，用我们的价值观，由上而下，再由下而上，里里外外改造一遍，用我们的话，说我们的故事，用我们的理念，做我们的选择。”
陈客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
“我们在那个时代，是全球人口最多，文明最深厚的地方，没有一个夷狄存在比我们长远，历史已经证明了我们的优势，若选择华夏入夷狄，反而是不合理的。”
“只有夷狄入华夏，兼容并蓄，才是我们该走的路。”
何瑞轻轻一笑，“西方有西方的叙事体系，我们有我们的叙事体系，不是我看不起他们，历史就摆在那里。”
“小国就是小国，小国的发展模式，我们只能吸收，而不能模仿，用我们的叙事描述之后，再吸收才符合客观现实。”
楚淮南在一边默默饮酒，小啤酒馆里的其他人也安静许多，都在听何瑞和陈客讨论。
其他人怎么想，楚淮南不知道，但他看陈客和何瑞，怎么看怎么怪异。
两个普通人，能随随便便就聊这么宏大的叙事吗？
柴米油盐不管了？家长里短邻里八卦也不讲了？要花多少时间，阅读多少书籍才能像他们那样随口就来？
他感觉自己连插嘴的想法都没有，人家说什么他都听得云里雾里。
“古怪的人。”
这时，啤酒馆的服务生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