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眼泪依旧不断滑落。
“甚至宁愿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里,抱着冰冷的回忆哭泣……”
“所以我追不上他……不是因为他不肯等我,而是因为我允许过去……像沉重的锁链一样,拖住了我的脚步。”
也就在这一瞬间,查理似乎突然明白了那个关于身份互换的梦境中,最残酷、也最温柔的隐喻。
停留在黑暗过去的魂灵,固步自封地哀悼着,如同被无形锁链拴住的动物。
而那个本该逝去的存在,却始终站在那片刺目的光中,以最自由的姿态,呼唤着他,催促着他,等待着他。
梦境中那句似乎无关紧要的玩笑话,忽然在查理耳边清晰回响。
“谁最后一个到,谁就是小狗……”
“所以……到了最后还没抵达的我……在梦里,真的变成了‘小狗’……”
身份的互换、莫名的指责、永远都缩短不了的距离……
梦境中所有支离破碎的荒诞片段,似乎都在这一刻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共同指向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核心。
查理缓缓闭上双眼,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但这沉默并非空白,而是因为脑海中充斥着太过汹涌的思绪。
他感觉自己像是溺在急流中的人,一边在调动全身的细胞体会自己刚才说出的每一个字,又一边在绞尽脑汁,艰难地搜寻着能够准确表达这一切的语言。
不自觉地,查理将怀中那个素色的方形抱枕搂得更紧,就好像它是这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也是这时,在眼前那片汹涌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一副面具。
并非是一张通体洁白无瑕的面具——在它的表面,材质未知的颜料涂绘出了一个诡异的黑色符号。
三个漆黑的空洞取代了应有的眼与口,又被不祥的黑线勾勒成一个倒三角的形状,勾勒出一个不可名状的凝视。
更令查理心悸的是,那副面具并非静止不动。
它正在他眼前微微地颤抖,不断地放大,一点点逼近他的视野。
不……
查理猛地意识到,不是面具在动,而是他自己在动。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攥住了心脏,记忆的闸门亦于此刻轰然洞开。
是昨夜,那个濒临崩溃的自己,正因情绪彻底失控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跌跌撞撞地一步步逼近那张安静戴在少年脸上的面具。
也是昨夜,渡冰凉的手,精准而有力地扣住了那只伸向前去的手腕,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硬生生阻止了他即将越界的举动。
“请你……继续前进吧……”
少年的声音透过那层怪异的面具传来,闷闷的,轻得像一声叹息,却也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只要继续前进……总会找到真相的……”
至此,查理终于完整地回忆起,昨夜的黑暗与混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最后那几句低语,是作为旁观者的唐晓翼与扶幽,无论如何也无法向他转述的、独属于他与渡之间的对话。
或许在他们的眼中,昨夜那个失控的他,不过是个任性到极点、行为不可理喻的少年——试图粗暴地去揭开他人的伪装,在被拒绝后负气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入黑暗的深处,最终力竭昏厥。
他们无法看见面具后可能存在的情绪,也听不见那声感情复杂的低语。
就在这时,查理忽然察觉到,一抹微凉毫无征兆地滑落脸颊。
他下意识地抬手,循着感觉摸向那道冰凉的轨迹。
“……诶?”
他缓缓睁开眼,有些茫然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指尖。
指腹已经被某种透明的液体润湿,在咨询室温暖的灯光下,反射着晶莹却破碎脆弱的光。
又来了。
与梦境中,他作为一只小狗蜷缩在鸟巢里所感受到的那股悲伤,如出一辙。
此刻的查理已经明白,梦中那巨大到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悲伤,源自多多的逝去。
可此时此刻,在他已经明悟、决心向前的时候,这样的悲伤又为何再次如冰冷的潮水般涌起?
查理依旧没有答案。
恍若从好不容易才从一场荒诞的噩梦中挣脱出来,却又突然坠入了另一场更加真实、也更加令人无措的梦中。
在整个过程中,裴医生始终安静注视着查理。
即便眼前的少年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般,只是呆怔地凝视着自己湿润的指尖,久久没有动作,他也未曾出言打扰。
裴医生并不真正清楚,这群年轻的孩子究竟被卷入了怎样复杂而危险的漩涡之中。
但他心里十分明白,自己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此刻最应该做的事,不是催促,不是过度引导,而是给予他们充足的时间,耐心地等待他们在混乱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毕竟,没有人能真正替他们走过这条荆棘丛生的道路。
哪怕一路跌跌撞撞,即便已经摔得遍体鳞伤,他们也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脚,一次次咬着牙,忍着痛,重新站起来,继续向前。
而在裴晓飞内心深处,他始终坚定地相信着,这群孩子一定能够做到。
毕竟……就连那位心高气傲的林玉,也曾真心实意地给予了他们极高的肯定。
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这些一次又一次创造了奇迹的孩子们呢?
良久,查理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用力抹去脸颊上残留的所有湿痕,像是要连同那些迟疑与软弱一并拭去。
紧接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重新坐正了身体。
“空的坟墓……也许从来都不是一个悲剧的句点。”
查理缓缓说道,声音仍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其下却是毫不掩饰的坚定。
“它本身,就是一道谜题。”
他的目光也逐渐变得锐利,像是终于层层穿透了迷雾,迎来一片豁然开朗的清明。
但那清明之中,却掺着些许自责与懊恼,像是在责备自己为何被悲伤蒙蔽了如此之久,为何直到此刻才察觉到这道谜题的存在,又为何直到现在才认清它作为“谜题”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