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本该带来巨大的、爆炸性的狂喜和解脱。
然而，此刻的清辉，却只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是的，尴尬！
就在刚才，面对玄武帝那凝聚了数百年怨力、足以开山断海的恐怖一击“帝陨”，
他看清了那毁灭性的力量轨迹是冲着林舟去的！
在那一瞬间，一种远比理智更快的本能——那源自血脉深处、对“宁依”躯体的保护欲，
以及对“同行者”的某种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认同感——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拼尽自己所有残存的灵力，甚至透支了本源，凝聚出那面巨大的冰晶护盾，试图挡在林舟面前！
他以为他能挡住！
至少，能为她争取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以为自己还能像小时候保护妹妹那样，挡在危险前面。
结果呢？
他高估了自己。
严重高估了。
那面凝聚了他全部意志和力量的冰盾，在“帝陨”的毁灭剑芒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仅仅支撑了一瞬便轰然破碎！
他甚至没能真正削弱那剑芒多少威力！
若非林舟那匪夷所思的空间壁障和她最后那超越理解的一指，他此刻恐怕已经和玄武帝一起化为尘埃了！
他的“保护”，成了一个不自量力的、在真正力量面前显得无比渺小和愚蠢的举动。
这认知，比玄武帝的蛊惑更让他感到难堪和……无地自容。
尤其是在他刚刚还对眼前之人爆发出那样强烈的愤怒和杀意之后。
这简直就像……他一边喊着要杀了对方，一边又愚蠢地冲上去想替对方挡刀？
极致的尴尬如同烈火，瞬间烧红了他苍白的脸颊，连耳尖都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
他猛地低下头，几乎不敢再看林舟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粗重、带着羞恼和狼狈的喘息。
该死，这样显得他很尴尬。
清辉硬撑着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舟静静地站着，将清辉这瞬息万变的情绪尽收眼底——从极致的悲恸到暴怒，再到此刻这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尴尬。她没有点破，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评价。
她只是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这正在加速崩塌、被黑暗吞噬的帝宫废墟，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这里要塌了。”
清辉猛地一震，从尴尬中惊醒。
是的，玄武帝消亡，维系陵墓的邪力消散，这座深埋山腹的奢华囚笼正在走向最后的毁灭。
碎石落下的频率越来越快，巨大的裂缝在墙壁和穹顶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他咬着牙，强忍着全身骨头散架般的剧痛和灵力枯竭的虚弱，挣扎着想站起来。
然而，伤势太重，他试了几次，都踉跄着重新跌坐回去，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只纤细、微凉的手，无声无息地伸到了他面前。
清辉愕然抬头，再次撞入林舟那双平静的眼眸中。那只手，是宁依的手，指节修长，皮肤白皙细腻。此刻，它伸向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
没有言语。没有解释。没有提及刚才的尴尬，更没有触及那个禁忌的名字——宁依。
清辉看着那只手，眼神剧烈挣扎着。
他明白了林舟的意思。
愤怒、尴尬、悲伤、对妹妹躯体的复杂情感……无数情绪在他心头翻涌。
但最终，求生的本能、对族人未来的责任，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眼前这个强大存在的微妙依赖，压倒了所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自己的手——那只沾着血污和冰晶碎屑的手——放入了林舟的掌心。
她的手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一拉，便将重伤的清辉从地上拽了起来。
一股温和却坚韧的灵力顺着手腕流入他的身体，暂时压制住他翻腾的气血和内腑的剧痛，让他勉强能够站立。
“走吧。”
林舟的声音依旧清泠，松开了手，率先转身，她的步伐不快，似乎在刻意迁就清辉的伤势。
清辉踉跄了一下，随即稳住身形，沉默地跟在林舟身后。
谁也没有再提宁依。
谁也没有再提那尴尬的“保护”。
谁也没有再提那占据躯体的真相。
玄武帝已死，这是唯一确定的事实。
也是他们此刻共同背负的、需要带回族群的消息。
穿过布满裂缝的甬道，避开坠落的巨石，当他们终于从山腹的裂缝中钻出，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的、带着草木芬芳和自由气息的空气时，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
晨曦微光洒在两人身上，照亮了林舟平静依旧的侧脸，也照亮了清辉苍白疲惫却透着一丝解脱的脸庞。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正在缓缓合拢、最终化为一片普通山壁的入口，仿佛将所有的血腥、奢靡、仇恨和不堪回首的真相，都永远封印在了那黑暗之中。
林舟没有回头，只是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那里，是碧海湖的方向，也是大海的方向。
“回去了。”她淡淡地说。
清辉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拉长，朝着家园的方向，踏上了归途。
关于宁依，被暂时搁置。
鲛人族，终于可以重归那片魂牵梦萦的大海了。
碧海湖的水波在夕阳下泛着碎金般的光芒，林舟和清辉站在湖边，远远望见湖心岛的轮廓。
“终于回来了。”
林舟伸手拨开被风吹乱的发丝，转头看向清辉。
他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放松了些许，碧蓝色的眸子里映着湖水的波光。
清辉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复杂的符文。
水面立刻泛起涟漪，一条由水凝结而成的透明通道从岸边延伸至湖心。
鲛人们似乎感应到了他们的归来，纷纷从水中探出身来。
当看清是清辉和林舟时，欢呼声如浪潮般响起。
“清辉回来了！”
“宁依师父也好好的！看起来没有受伤。”
“难道说...玄武帝...”
清辉踏上湖心岛的石阶，深吸一口气，声音传遍整个湖面：“玄武帝已死！”
刹那间，整个碧海湖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随后，
爆发出的欢呼声几乎震动了湖水。
鲛人们跃出水面，带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形成无数细小的彩虹。
年长的鲛人长老们掩面而泣，年轻的鲛人们则相拥庆祝。
“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鲛人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清辉的脸庞，
“孩子，你们，就是我们一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