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皇上究竟是嫌臣妾不够体面?还是因为现在有了能代替臣妾体面之人?”我笑着问道。
皇帝厉声道:“皇后,注意自己的身份!”
“身份?臣妾是镇国候安肆城唯一的嫡亲孙女,是已故孝懿皇后唯一的亲侄女,臣妾的父亲是统领三军正在西南为国搏杀的安少将军,臣妾的母亲是三朝元老京城张家的嫡女,臣妾的姑外祖母是当朝太后,臣妾更是皇上昭告天下迎娶回来的正宫皇后,臣妾还是与您游过临安,受赠一宫桃花的安棠儿,您说,您让臣妾注意自己的哪个身份?”
“你是皇后!”
“皇后,皇上您说臣妾是皇后不觉得好笑吗?臣妾是皇后,可掌过一天的权?哪朝哪代的规矩是像现在这样,皇后站着,妃子却坐着的?就算不论宫廷,在民间,也不能有妾爬到正妻头上的道理吧!”
皇帝怒不可遏的正想要说些什么,就见他身后那女子梨花带雨的理了理衣襟,从床榻上下来,柔柔弱弱的跪在地上,对我道:“皇上,皇后娘娘,若是为了臣妾这般争吵,臣妾当真是罪过了。”
皇帝起身将她扶起,然后将她揽在怀里,眸光凉凉的看着我。
“哦?你要这么说倒还成了本宫在无理取闹了?”
“皇后你不要以为朕不能杀你!”
我不禁失笑道:“臣妾当然相信。皇上若想杀臣妾,臣妾自然必死无疑。臣妾的父亲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皇上准备如何杀臣妾呢?是像康嫔那样给自己下毒熬死自己,还是像冯婉容那样死?再或者是像唐婕妤那样被打死,还是像赵氏一样在冷宫里被活活逼疯,还是像李美人那样一刀毙命。要不还是再劳烦陈妃给臣妾也下一个像给皇后姑母的那种药?”
皇帝大怒,高声叫着福盛。
“皇上不必叫福盛公公,皇上不想见到臣妾,臣妾自己走便是。但是臣妾还真是没有想到,皇上竟是这样自欺欺人的。如今杨大人替皇上找到了比臣妾更好的替身,臣妾是否也该将皇后姑母的长乐宫让给这位昭仪娘娘?毕竟这长乐宫里该住着的就是一个又一个皇后姑母的替身罢了。”
听了我这话,殿内一时间也是沉默了下来,皇帝突然笑道:“皇后,你莫不是醋了?”
我也是淡淡一笑:“醋?臣妾不是醋了,是属实对皇上更是失望,皇上还是莫要再擅自揣度人心了,您踩着我安家,博天下人心。如今安家没了,臣妾自然也不重要了,皇上,您自以为看得透所有,可是您真的懂您自己吗?臣妾还真是看不惯您这样糟践用我安家尸骸换来的所谓中兴。
西南战事未停,朝堂更是内忧不止。西南的战事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臣妾的祖父又为何会战死?杨大人脱得了干系吗?如今他为了免遭责难,送进来一个女人,皇上便就真的领了他的情。
就因为一个长得与姑母颇像的女人,就能洗刷掉杨羽犯下的罪孽,就您轻飘飘的一句恢复臣妾祖父镇国候的爵位,配享忠义祠,就算是对我安家的补偿了吗?杨羽不该被治罪吗?这个女人,又怎么配站在这里,顶着这张脸!”
“皇后,你疯了。”
我捏着拳头,努力憋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道:“皇上要宠爱谁,喜欢谁,臣妾都管不到。您说让我的眼里心里都只看着您,可是您的眼里心里看着的又何曾有过臣妾?您现下怀中搂着的人,您又将她当做了谁呢?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长乐宫门口的宫灯一直亮着,可是长乐宫里的人都未等到过您的一颗真心。”
我话音刚落,就只见皇帝突然一把将怀中揽着的那个女人,推了出去,然后大步上前,双目猩红的抬手捏住了我的脖子,他看着我涨红的一张脸道:“安棠儿,你们安家的人都当真是让人讨厌!”
我看着他就莫名的觉得好笑:“可是皇上不是喜欢臣妾的这张安家的脸吗?”
“你!”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小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的时候,皇帝却突然松开了我,别过头去,声音低沉道:“滚回你的长乐宫,朕不想再见到你。”
我看着他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看向一旁满脸得意表情的女人,道:“不过又是一个替身罢了。”
说完我便头也不回的向殿门口走去。
但我不知道的是,皇帝看向我背影的神情却是带了些许的悲伤与无奈。
门口的福盛和采薇听着殿内的动静,都是吓出了一身的汗。
福盛道:“皇后娘娘,还真是了不得啊!”
采薇皱着眉对福盛道:“公公,您进去看看我家娘娘吧!别回头真出什么事了!”
福盛望了一眼殿门,摇了摇头道:“不可不可,我也怕啊!那是皇后娘娘,皇上不会怎样的。”
就在此时我从殿内推开了门。
两人皆是焦急的看着我,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我冲着福盛点头笑道:“一会儿还得劳烦公公与本宫去一趟长乐宫。”
“娘娘这是.......”
“没什么,只是有些东西该还给皇上了。”
说完我又从采薇手中拿过食盒,递给福盛道:“前几日皇上说想吃临安厨子做的糯米糖藕,今日本宫带来了。他若是还想吃,便留下,他若是不想了,你便丢了吧。”
黄昏的光晕在天边渐渐的消散,与之更迭的是属于漆黑的夜晚。知了在看不见的地方叫着,晚风还是那样平静的吹着。
我不知道后面的路我该如何走下去,如今我彻底成了一个无所依仗之人。安家没了,祖父死了,就连我这张与皇后姑母颇像的脸也有了替代品。我与太子的盟约估计也该失效了。天下之大,皇宫之大,我如今真的像一片浮萍,无所皈依了。
回到长乐宫后,我便命小江子带着一众小太监将长乐宫那一院子的桃花树都挖了出来,又将那临安厨子也让福盛带了回去,以及我头上簪着的那根白玉海棠花簪一并给了福盛。
福盛却是满脸为难的,对我道:“娘娘,奴才虽是不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句话,奴才想说,有时候眼见的不一定为实。”
“公公不必再说了,虚虚实实的都不重要,本宫只知道,这一切都不能被原谅。”
“娘娘......”
“公公,更深露重您且回吧。采薇,送客。”
随着长乐宫的门被缓缓的关上,福盛又望了一眼挂在长乐宫门口随风摇曳着的那盏宫灯,无奈的叹了口气。
心道,这下也不知皇上要如何收尾了。
福盛走后,我瘫坐在软塌上,采薇手足无措的看着我,小声问道:“娘娘,您这下与皇上闹成这样,今后可怎么办啊?”
“不知道,但他们太过分了,杨羽送进来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与我长得太像了,他的居心只怕我不说你也知道吧!因为杨羽,祖父才会被俘,才会战死,现下他为了保住他的命送女人来讨好皇上。皇上踩着我安家,踩着我祖父收拢的天下人心,他不好好珍惜,现下就因为一个女人而包庇佞臣。祖父,岂不是白死了?”
“可是娘娘,您今日此举,可为了以后想过?”
“以后?我还要想什么以后,安家没了,我无所挂怀,我只知道所有有罪的人都该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
皇帝坐在床榻上,用手扶着额头,那女人凑过来想要靠在他肩上,却不料皇帝狠狠的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大声道:“滚!今日之事朕便不做计较了,回去告诉杨妃和陈敬,不要再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不然十个太子也保不住他们。”
那女人颤抖着跪下叩了个头,便赶紧出了殿门。
福盛提着皇后送来的食盒,捧着皇后的白玉簪小心的进了殿内,一闻见殿内的香气便皱起了眉头。
“皇上,这香......”
“是杨妃动的手脚,催情的。”
“皇上.......那不做责罚吗?”
皇帝抬起头看着福盛道:“太子需要有人支持,杨家是最好的选择。你手中拿的是何物?”
“是皇后娘娘带来的糯米糖藕,说是皇上前几日想吃。还有......娘娘的簪子。”
“放在桌上吧,朕尝尝。”
福盛一边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小心道:“皇上,这次皇后娘娘怕是真的生气了,还将春日前种的桃花树都让人挖出来了,还有临安厨子,也给送回来了,您说这可怎么好?”
皇帝苦笑着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藕片,道:“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好,可却是明白,她生气不是因为朕与别的女人在一起,而是因为这个女人是杨羽送进来的。她不过就是在为她安家打抱不平罢了。”
皇帝将那块藕放进嘴里,却觉得苦的不行,皱起了眉头:“你先下去吧!把那个香炉处理掉。”
福盛恭敬的行了个礼,捧起香炉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里,只留下了皇帝一人,他打开装着簪子的锦盒,看着锦盒里躺着的那根白玉海棠花簪,无奈的笑了笑。
一连几日,我都在长乐宫里闭门不出,院中没了那些桃树,垂丝海棠又显得孤零零了。四公主因为没了那些桃树还难过了好一阵,她一直盼着桃树能结出甜甜的果子,如今树也没了,她的期待便也没了。
“母后娘娘,为什么要把那些树都挖走?”
我摸了摸她的小刘海,温柔的笑道:“那些本就不是母后娘娘的,母后娘娘只是将它们还回去了。”
四公主似懂非懂的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的抱着我,拉着我的手,像是想要安慰我一般。
“娘娘,福盛公公来了。”采薇皱着眉道。
“让他进来吧!”
“是!”
过了片刻,就见福盛还是挂着一张笑脸,手里捧着一只花盆,那花盆里孤零零的插着一枝刚刚冒出来两片嫩叶的树枝:“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公公快起来吧!那日公公回去可有遭到惩罚?”
“劳娘娘挂念,奴才无事。今日是特意奉了皇上的命令来给娘娘送这个的。”
我示意采薇去将花盆接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福盛笑得更是灿烂道:“娘娘,这是您春日里从姑苏给皇上带回来的迎春枝杈。皇上一直宝贝着,您看看都发芽了。”
我笑了笑道:“公公怕不是说笑吧,枝杈离根多日,怎么可能还能发芽?即使是能发芽,皇上又将这东西送回来做什么?莫不是想与本宫两清?”
福盛听了我这话,赶忙解释道:“娘娘,可不敢这么说啊!皇上可没有这个意思!娘娘想想,您入宫这些时日了,皇上待您,明眼人都瞧的到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次这事真是有皇上自己的苦衷的。”
“苦衷?包庇杨羽这样的佞臣是苦衷?”
“娘娘......依着奴才之见您就先去给皇上服个软,什么就都好解决了。”
我笑着道:“劳公公费心了,本宫心里自有思量。”接着我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福盛,道:“公公回去将这封信拿给皇上吧,就说这是翠微姑姑留下的。”
福盛听见翠微二字时,明显的变了脸色,但很快便又恢复了镇定,恭敬的将信接了过去:“那娘娘若没有别的吩咐了,奴才就先回去了。”
“公公慢走。”
翠微姑姑的信其实我早就拆开了,拆开它倒不是因为我对谁动了心,而是属实好奇,皇后姑母究竟发生了什么,与我所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事实证明,皇帝比我所想的还要无情。看完那封信后,我便觉得姑母的无奈与怨怼似乎充斥在长乐宫的每个角落,每一片月光能照到的地方似乎都有她单薄而孤独的身影在徘徊着,又好像能听见她的叹息。
至于翠微姑姑,在皇后姑母死后,她本是打算出宫为姑母守陵的,可是皇帝却将她囚禁在了长乐宫里。姑母走后直到我入宫前的这十五年里,长乐宫成了这后宫里的禁区,人人都不能靠近,而这偌大的宫殿却只有翠微姑姑一人,康安等人也只是定期进来做一番维护罢了。
所以在姑母死后的漫长岁月里,翠微姑姑都独守着这寂寞的宫殿,以及那份无法对人言说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