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州,安敬之领旨出征,尚在的京城的张蕊得知后,心中忧虑一日为止。
从少年时期起,安敬之随着安肆城南征北战也是常有的事,可张蕊却从未有过一日似此次一般担忧过。
安肆城在诸国中可谓是响当当的一代名将,可此番却也被西楚俘虏。
可见西楚此次定是准备周全,更何况这大盛的兵器采办乃是经张家之手,大盛兵器流入西楚之事张蕊也是有所耳闻,她的父亲已然是为此惶惶不可终日好一段时间了,宫里的太后震怒驳斥张家。
只是此番,张家也属实觉得无辜,这事当真不是他们做的,若说这银两有一分一毫进到了张家的口袋也就罢了,张家既是从未见过这笔钱,经手的武器也是登记在册,并无任何短缺,若当真如皇帝接到的线报一般,西楚军中一半的武器均是大盛所造,这样大规模的亏空,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的呢?
西南,云城外,西楚大营,安肆城被铁链锁住了手脚,困于囚车之上,他紧闭着双眸,脑海里还全都是阿栾死时的情景。
阿栾的血还染在安肆城的铠甲之上,只是铠甲上的血迹太多了,分不清哪些是阿栾的,哪些是敌军的,哪些安肆城自己的。
西楚军的士兵们,都对这名号响当当的安大将军好奇的紧,皆想一观这大盛有着传奇般经历的大将军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乎,安肆城就像杂耍班子里被困在囚笼里的老虎一样,让人瞧着,议论着。
这个年近花甲,须发花白,很是有几分沧桑的老人就是安肆城......也是让众士兵惊讶不已。
一连憋了几日的雨也终是落了下来。
西南的雨水不似中原,总是说来就来,一下便是很大,士兵们也不再凑热闹皆是回了各自的帐子里躲雨去了。
只有安肆城还被困于囚车之上,生生的淋着这瓢泼大雨,安肆城心中此番已是看淡了生死,死在战场上,敌军手中,也好过凯旋而归再被皇帝忌惮最后死在自己人手里要强的多。
只是他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大盛,大盛的百姓,此番若是大盛落败于西楚手中,一场更为剧烈的生灵涂炭定是在所难免。
若是不涉及当年的晗元旧事也罢了,西楚攻入大盛定是会采取绥靖政策,百姓也只是会短暂的经历一番改朝换代之苦,可这涉及了晗元旧事,涉及了李诚与李滇的皇位之争,百姓的日子只怕是更加难过........
“这西南多雨,天气闷热潮湿,孤原以为大将军会有所不惯,特来探望一番,不想大将军却是惬意的很啊!”
安肆城缓缓的睁开眼,看着李诚道:“李诚,你一个眼瞎之人从何能看出老夫惬意?”
李诚听见‘眼瞎’二字时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凝固,接着却是笑道:“安肆城,你还和以前一样无礼的很!你能看见了?”
安肆城也是笑道:“世间浑浊,看不见也未必是坏事,只是上天不给老夫这个享福的机会,现下再瞎也总比你强些,总是能看见些许光亮的。”
李诚握紧了手中的伞柄,咬牙切齿道:“安肆城,孤看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老夫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为大盛卖命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也是死了儿子,亡了家。活着,死了你看老夫现在这副模样,还重要吗?”
安肆城说完顿了顿,却是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哦,对了,老夫倒是忘了你看不见啊!怪不得人家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亮了,心中便澄澈,你现下看不见,所以眼盲心盲,竟是帮着外人打自己的国家。好说歹说,李诚,你也曾是大盛的太子,怎的如今这般的拎不清,你受的那十几年的家国教育,帝王正统都喂狗了吗?”
李诚再也忍不住的吼道:“别和孤提什么家国!孤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还不都是你们害的!孤是无国无家之人,家国百姓,是生是死与孤何干?”
“那你还一口一个‘孤’你配得上这个字吗?昔日你当太子之时,我等也是尽心尽力的辅佐栽培于你,可是你呢,拿不定主意,将整个朝堂变成了外戚专权,你也配当储君,配当这天下的皇?”
“安肆城,你还真是不知悔改,那本来就是孤的位子,就是属于孤的东西!孤有着最正统最尊贵的血脉,那李滇算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向着他,将孤的东西给他!凭什么!”
“李诚,看来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明白,教过你这样的孩子,也属实算是老夫一生最失败之事。”
李诚听罢,像发了疯一般,将手中的伞像安肆城挥来,发了疯一样的打着囚笼,伞面上的水珠不停的挥甩着,伞骨被打的支零破碎,细碎的竹片四散着飞出去,有些甩在了安肆城脸上,划破了他的脸颊,那张满是血迹的脸又是新添了不少细碎的伤口。
安肆城却不在意的笑着,笑得放肆且张狂。
“李诚,你今日就算是将老夫杀了,人心所向,你也杀不光这天下不拥护你的人。你此番以为与西楚联手,便能夺回你以为本该属于你的天下吗?不要再妄想了,你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当一个皇帝!当一个对大盛有用的皇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就算当了皇帝也治理不好这天下,更是无法长久的坐在龙椅上。”
李诚将手中伞骨重重的丢在地上,像个撒泼的孩子,高声道:“你们给过孤当皇帝的机会吗?怎么知道,孤就比那个低贱的李滇差呢?”
安肆城摇了摇头,笑道:“为臣子者,终日混迹于朝堂之上,如何辨别一个值得追随的名主的本事还是有的。”
李诚平静了下来,转着手上那枚银蛇戒指,微微笑道:“那此番,孤便要证明给你看,给大盛的子民看,你们的选择是错的,孤才是这天下的皇!李滇就是一只蝼蚁,孤要将他踩在脚下,让你们看看他卑贱低微的本质!”
“老夫,可等着那一天,等着看这天底下第一个瞎了眼的皇帝!”
李诚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转着手指上的戒指,嘴角微微勾起,淡淡的笑着。
他身后站着的小士兵,撑着伞小心翼翼的靠近他,想要为他挡雨。
可是刚刚行至他的身后,李诚却是转身,摸索着往主帐的方向踱去。
小士兵微微的蹙了蹙眉,便也赶紧提步跟了上去。
西南阴雨绵绵,大盛却也好不到哪去,端午前后,天气也是阴沉了下来。
从穆州到云城,势必会路过京外城郊。而从穆州至京城最少也是要有一日的时间,张蕊算好了安敬之的大部队路过的时辰与路线,站在城郊十里亭,等着他。
她真的怕,自己不能再见他一面。
她有时很是羡慕翠萍,会武功,扮男装,还能跟着安敬之一道上战场。
只可惜自己却只是一个深闺妇人,上不得战场,却只能成为他的拖累。
夜半时分,马蹄声作响,张蕊便知,安敬之要路过这十里亭了。她起身向着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焦急的眺望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望见了那行在队伍最前端,穿着一身银色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个她心心念念想着的人。
眼泪不禁湿了眼眶,她掏出帕子用力的擦着泪水,努力的笑着,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在哭,不想让他担心,他希望他此去便是无牵无挂的,只需要尽力保全自己,好好回来.............
安敬之远远的便看见了站在亭子里望向自己的张蕊,只可惜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停下整个大军前进的步伐,更是怕只要自己停下便会陷在温柔乡里,不愿再去前进。
所以,他也只能这样望着她。
十里亭,十里一徘徊,十里一思乡,十里开外再无故乡。
安肆城骑着马,路过了张蕊的面前,也只是侧头,努力的憋着泪,冲她笑了笑。便很快又继续向前驶发。
张蕊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她跑出亭子,提着裙摆,在郊外苍茫夜色中一边跑着,一边哭着,一边高声喊着安敬之的名字:“将军!一定要凯旋!一定要!要好好的,回来!将军!”
安敬之真的很想也不顾一切的停下,哪怕能下马再抱她一次,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好好回来的,好好等着自己......
可是他的理性最终还是战胜了他的冲动。
他听着身后张蕊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小刀,狠狠的割着自己的心.......
张蕊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追出去了多远,只知道自己就像这样拼了命的跑,拼了命的喊着他的名字,直到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动了,追不动了,方才停下........
天气阴沉,天空中无月,无星辰,夜风习习也夹杂着黏腻的水汽。
半人高的草木,被风吹的发出着哗啦啦的声响,更加拉长了这夜晚的寂寥。
天边惊雷终究是落下了,细密的雨点好似约好了似的,尽数落下,张蕊站在黑漆漆的官道上,满面泪痕的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天,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接着这些落下的雨滴,心中却是担忧之情更盛。
下雨了,也不知安敬之可有带厚衣服,现下里哪怕穿戴着那厚重的铠甲,定是也淋湿了的,那铠甲本就厚重,此番淋了雨,定是更重了,他行军多年,人至中年,本就病根多,腰椎不好,也不知高强度的战斗,他可撑得住?
雨天路滑,马儿可不要半路滑了脚,失了控........
张蕊努力的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可是先失了控的不是安敬之的马,而是张蕊担忧的思绪。
皇帝转醒后,看着自己抱着我,又摸到了自己的满面的泪痕,很是有几分歉意的对我道:“对不起棠儿,是朕.......是朕失控了。”
我扶着他靠在床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道:“皇上,无妨,皇上是将臣妾当做孝懿皇后也好,还是就将臣妾当做安棠儿也好,都不重要,也都无所谓。只要能为皇上排忧解难,便是做臣妾的为大盛,为皇上尽了这份心,这份力。”
皇帝听了我这话,却是神情更是慌张,他赶忙抓住我的手,担忧道:“朕.......朕难道.......又把你当做了孝懿皇后?”
我微笑着反手握住他,道:“是啊,皇上又将臣妾认做了臣妾的那位皇后姑母。但这次是臣妾引导着皇上这般认作的。所以皇上也不必自责,是臣妾的错,冒认了孝懿皇后的名头,让皇上惊慌了。”
“你.......不生气吗?”皇帝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生气,臣妾不生气,在其位谋其事。如今西南战事吃紧,皇上连日来休息不好,朝堂之事更是离不开皇上,太子殿下到底年幼,又缺乏主事经验,这大盛更是一日都离不开皇上做主,臣妾若是此番还如此因为这些小事便与皇上置气,那岂非是太过于不懂事了。家事,永远是要排在国事后面的,无国便无家的道理,臣妾还是懂的。所以皇上放心,臣妾不生气!皇上快些养好身子,主持大事要紧。”
听见我说了这样长的一番话,皇帝的眉头却是没有丝毫的舒展,反而是皱的更深了:“棠儿,你如此说,朕却是心中更加慌张了,一般如此说之人,都是因着心中无另一人,故而才能看的这般开,棠儿,难道终究,你心里都是没有朕的吗?”
“皇上,国难当头,您是一国之君,理应为天下苍生,为国家社稷而忧虑,怎可在此时依然纠结于这些儿女情长,小情小爱?您这般,可对得起在前线与西楚兵殊死搏杀,浴血奋战,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可对的起,臣妾的祖父,臣妾的父亲,您下令灭了安家百口,可是国难当头,您一声令下,他们还是愿意为了大盛殊死一搏,您呢?在这里问臣妾生不生气,爱没爱过您?”
皇帝缓缓的松开了握着我的手,神情很是有几分低落道:“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