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一晃而过,黑龙关那经过血火淬炼的城墙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依旧巍然矗立。
曾经气势汹汹、意图一举踏平黑龙关的天狼与中山仙国联军,此刻早已不复当初的锐气。
久攻不下的挫败感,如同瘟疫般在军营中蔓延,侵蚀着每一位兵卒的斗志。接连折损数位堪称军中支柱的高阶修士与将领,更雪上加霜的是,对联军士气的造成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内忧外困之下,联军的营寨中终于在一个乌云低垂、气氛压抑的清晨,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不再是进攻的激昂,而是撤退的萧索。
庞大的军队如同潮水般,开始缓慢而有序地拔营后撤,旗帜歪斜,兵甲染尘,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无数未能实现的野心。
持续了数月之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黑龙关血战,终于以凤鸣仙国一方堪称惨烈的胜利,暂告一段落。
关墙之上,劫后余生的凤鸣守军望着如退潮般远去的敌军,心中百感交集。
胜利的喜悦并未能完全冲淡失去袍泽的悲痛,但无论如何,他们守住了家园,用血肉之躯铸就了这道不倒的防线。
当关内开始清理战场、抚恤伤亡、重建工事之际,一队来自凤鸣仙国国都——凤栖城的封赏使团,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了黑龙关。
使团阵容华丽,仪仗鲜明,代表着仙国中央的威严。
他们的到来,仿佛在战后疲惫的关城内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许多将士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期待着国都对于他们浴血奋战的肯定。
镇守使府邸内,长公主慕容枫华亲自出迎。
她虽身着常服,眉宇间仍带着几分征战沙场的英气,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期待。
她深知,雷雨田在此战中的功绩,堪称擎天保驾,若非他数次在关键时刻出手,击溃强敌,稳定军心,黑龙关早已易主,凤鸣仙国的国运亦将岌岌可危。
在她看来,无论给予雷雨田何等崇高的封赏,都不为过。
然而,当她从使者手中恭敬地接过那卷象征着仙国最高意志、明黄底色绣有祥云瑞兽的谕旨,怀着郑重与期待的心情缓缓展开,逐字逐句阅读之后,她脸上那抹雍容而自信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僵硬。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指尖微微发凉。
最初的惊愕过后,是如同火山喷发前兆般的难以置信,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谕旨上的文字,似乎要将其烧穿,看看背后是否隐藏着另一份真正的封赏。
但冰冷的现实无情地击碎了她的幻想。
力挽狂澜于既倒,拯救国运于危难的首功之臣雷雨田,得到的封赏,竟然仅仅是一个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毫无实权、甚至连象征性的食邑都没有的虚衔——“武亭侯”!
其原有的“破虏将军”之职,依旧是个为没有正式仙国品阶的“杂号将军”,地位尴尬。
至于赏赐的仙晶、丹药,数量与品质,与他立下的不世奇功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近乎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这哪里是封赏?!
这份谕旨,像一盆彻骨冰寒的冷水,不仅浇在了慕容枫华的头上,更将她身后那些满怀期待的黑龙关将领们心中刚刚燃起的热情火焰,瞬间熄灭。
大厅内的气氛,从最初的弹冠相庆,骤然降至冰点,弥漫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无声的抗议。
“岂有此理!混账!!!”
慕容枫华再也无法维持平日里的雍容气度与冷静自持。积压的怒火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
她猛地将那份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谕旨狠狠摔在地上,玉简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
绝美的脸庞上布满了令人心悸的寒霜,原本白皙的皮肤因极致的愤怒而透出绯红,胸脯因激烈的情绪而剧烈起伏,连声音都因激动而变得尖锐,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雷将军功高盖世,力挽狂澜,保国卫民!若不是他,黑龙关早已化为焦土,凤鸣仙国半壁江山恐已沦丧!国都那些蠢材!那些只知道在朝堂之上争权夺利、结党营私、尸位素餐的蛀虫!他们的眼中,可还有这江山社稷?!可还有我等前线将士浴血奋战、马革裹尸的忠勇?!”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利剑般射向一旁自始至终都面色平静、仿佛眼前这场风波与己全然无关的雷雨田。
看到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慕容枫华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与酸楚。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充满了无比坚定的神色,斩钉截铁地道:“雷将军!此事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本宫绝不会坐视你受此不公屈辱!我即刻启程,返回凤栖城,定要面见父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为你,为所有黑龙关将士,讨回这个公道!”
雷雨田静静地听着慕容枫华饱含怒意与维护的誓言,看着她因愤怒而更加显得艳光逼人、却又带着一丝决绝脆弱的俏脸,心中那潭沉寂多年、几乎不起波澜的死水,倒是微微泛起了一丝极淡极不易察觉的暖意。
他拥有五行仙尊百万年记忆,早已看淡了虚名浮利,甚至某种程度上,这种“清静”和“赋闲”的状态,更符合他目前不愿过多卷入是非的初衷。
但慕容枫华此刻表现出的这种不惜与朝堂庞大势力正面抗衡、也要坚持原则为他争个公道的决心和义愤,让他对这看似冰冷残酷、唯有弱肉强食的仙武界,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复杂的观感。
这里,似乎也并非全然是算计与冷漠。
他轻轻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殿下息怒,不必为这些小事大动干戈。雷某行事,不为追名逐利,但求问心无愧而已。封赏厚薄,乃至有无,于我而言,并无分别。”
“不!雷将军,这早已不仅仅是你个人荣辱与赏罚的问题。”慕容枫华坚定地摇头,目光灼灼如烈焰,仿佛要驱散一切不公的阴霾,“这是‘公道’,是仙国赖以立身的‘纲常’。若立下不世奇功者,非但不能获得应有之尊荣,反而遭此轻慢打压,试问日后边疆再起烽烟,国难再度当头,还有谁肯真心实意为仙国效死力?此风若长,国将不国!这关乎国本根基,关乎凤鸣仙国未来的气运兴衰!因此,本宫必须去争!”
望着慕容枫华那决然转身、充满斗志与信念离去的背影,雷雨田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
他原本只想寻找恢复雄风的机缘,却阴差阳错卷入了边关战事,如今看来,更要陷进这仙国权力格局深处那纷繁复杂、波谲云诡的漩涡之中了。
凤鸣仙国之内,这看似稳固的权力结构之下,早已是千疮百孔,暗流汹涌,派系倾轧之剧烈,恐怕远超这位长公主殿下的想象。
这凤栖城之行,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