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南村的月光总带着股槐花香。周横坐在李婶家的门槛上,看着大黄趴在院里啃骨头,手里捏着那块幽影阁的布块,神念一遍遍扫过那些血咒。
布块上的咒文是开启万魂窟的钥匙,而万魂窟的位置,就在望月城的地下。
\"横小子,发什么呆呢?\" 李婶端着碗鸡蛋羹出来,碗沿冒着热气,\"王屠户说你今日没去买肉,是不是钱不够了?\"
周横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碗,心里那股因血咒而起的戾气淡了些:\"明日去望月城换些东西,顺便买肉。\"
李婶眼睛一亮:\"正好,你帮我带两尺蓝布回来,给囡囡做件新袄。\"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包着几枚磨得发亮的铜板,\"够吗?\"
周横把铜板推回去,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空药篓:\"前些日子采的草药能换些钱,够买十尺布了。\"
李婶这才放下心,絮絮叨叨地嘱咐他路上小心,别被城里的骗子糊弄了。周横嗯嗯地应着,目光却落在院墙上 —— 那里挂着个破旧的纸鸢,竹骨断了半截,是去年囡囡扎的第一个风筝。
他想起昨夜在乱葬岗看到的画面,玄阳君手里的那块玉牌,和囡囡给的平安扣材质一模一样。
第二日天刚亮,周横就背着药篓往望月城走。大黄追着他跑了老远,被他用块肉干哄了回去。路过青云山时,他特意绕了段路,神念扫过宗门旧址,发现那里已经被新的势力接管 —— 一群穿着黑衣的修士正在清理废墟,袖口绣着和布块上一样的 \"幽\" 字。
幽影阁的动作倒是快。
他隐去气息,像阵风似的掠过山巅,七柄神剑在识海里安静地盘旋。禹皇剑的金光比往日更盛,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周横顺着那股感应望去,只见青云山深处的禁地裂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龙气,正往望月城的方向飘去。
囚龙柱虽毁,地脉里的龙魂却没散。玄阳君开万魂窟,恐怕不止是为了温养蚀骨香。
望月城的城门比青风镇气派多了,朱漆大门上钉着铜钉,守城的卫兵穿着铁甲,腰间挎着长刀。周横混在进城的人群里,神念扫过卫兵的识海,发现他们的记忆里都被种了道禁制,关于幽影阁的事,想不起来,也说不出。
城里很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周横背着药篓走在街上,看着路边的糖画摊、布庄、酒楼,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凡人。他在药铺换了银子,又去布庄买了蓝布,甚至还在糖画摊前停了停,看着老师傅用糖浆画出条威风凛凛的龙。
\"客官要个什么样的?\" 老师傅笑着问,手里的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
周横指了指那条龙:\"就要这个。\"
刚接过糖龙,识海里的玄天剑突然震颤起来。剑身的玄纹亮起,在他眼前勾勒出一幅地图 —— 望月城的地下,果然藏着座巨大的石窟,窟顶镶嵌着无数发光的矿石,像片倒悬的星空,而星空之下,是密密麻麻的锁链,锁着数不清的生魂。
万魂窟的中心,有个高台上插着柄黑色的剑,剑柄缠着九条锁链,链尾没入石窟深处,正源源不断地吸收着龙气。
玄阳君就在那里。
周横把糖龙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他顺着玄天剑指引的方向走去,穿过热闹的集市,来到城西北角的一处破庙前。
庙门挂着把生锈的铁锁,门缝里透出股淡淡的血腥味。周横用神念扫过,发现庙里空无一人,只有墙角堆着些干草,草堆下隐约能看见块石板,石板上刻着和布块上相同的血咒。
他刚要推门,身后突然传来个清脆的声音:\"这位公子,借个火。\"
周横转身,看见个穿绿裙的姑娘,手里拿着个火折子,正歪着头看他。姑娘的眼睛很亮,像含着两汪泉水,腰间挂着个小巧的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槐花。
\"没有火。\" 周横淡淡道。
姑娘却笑了,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火石,\"啪\" 地打着火:\"我有。\" 她凑近草堆,似乎想点燃什么,余光却悄悄扫过周横的药篓。
周横的神念瞬间缠了上去,发现这姑娘的识海被层层禁制包裹着,深处却藏着枚令牌,上面刻着 \"凌霄\" 二字。
凌霄殿的人?
姑娘似乎察觉到他的神念,火折子 \"啪\" 地灭了:\"公子也是来寻幽影阁的?\"
周横没回答,只是盯着她腰间的香囊:\"槐花味不错。\"
姑娘的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笑容:\"家母生前最爱槐花,这香囊是她留的。\" 她说着,指尖在香囊上轻轻一按,香囊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白色的粉末,朝周横撒来。
粉末遇风即燃,化作朵朵白色的火焰,却在靠近周横三尺处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 是混沌气凝成的护罩。
\"凌霄殿的 ' 焚心散 ',果然名不虚传。\" 周横看着她,\"可惜对我没用。\"
姑娘收起笑容,手里多了柄银色的短刃:\"阁下是谁?为何会有混沌气?\"
\"你不需要知道。\" 周横的神念锁住她的识海,\"但我可以告诉你,玄阳君在万魂窟,你们凌霄殿找了他三百年的人,就在里面。\"
姑娘的瞳孔猛地收缩:\"你说什么?\"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周横抬手劈开庙门的铁锁,\"不过我提醒你,里面的东西,可能比你们想象的更可怕。\"
姑娘犹豫了一下,握紧短刃跟了进去。破庙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周横弯腰掀开石板,露出底下的石阶,阶壁上刻满了血咒,散发着浓郁的阴煞气。
\"小心脚下。\" 他提醒道,率先走了下去。
石阶很长,越往下走,空气越冷。姑娘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短刃上泛起银光,显然是在戒备。周横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却没多说什么 —— 凌霄殿与幽影阁的恩怨,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走到石阶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万魂窟比玄天剑勾勒的地图还要大,窟顶的矿石发出幽蓝的光,照亮了无数悬浮在半空的生魂,它们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不断撞击着无形的屏障,发出无声的嘶吼。
窟中心的高台上,玄阳君背对着他们,月白道袍在蓝光照映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手里的黑色长剑正在震颤,九条锁链绷得笔直,链尾处隐约能看见龙鳞的闪光。
\"你终于来了。\" 玄阳君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周横握紧了七柄神剑,识海里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你也是囚龙上人的爪牙吧?\"
玄阳君的笑容更深了:\"因为你挡路了。上人选中的人,本就是我。\" 他抬手抚摸着黑色长剑,\"这柄 ' 镇龙渊 ',本也该是我的佩剑。\"
姑娘突然惊呼出声:\"你是三百年前失踪的凌霄殿少主!\"
玄阳君看向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凌霄殿的小丫头,你祖父当年就是被这柄剑斩的,你要不要试试?\"
镇龙渊突然发出一声龙吟,锁链上的龙鳞全部亮起,无数生魂被吸入剑身,发出凄厉的惨叫。周横的七柄神剑同时出鞘,在他身前组成一道剑墙:\"你用龙魂和生魂温养镇龙渊,是想重铸钧天剑座?\"
\"聪明。\" 玄阳君鼓掌,\"可惜太晚了。今日月圆之时,万魂窟的生魂和地脉龙气就能填满镇龙渊,到时候,我就是新的钧天剑主,整个神界都要臣服于我!\"
他猛地挥手,镇龙渊的锁链突然暴涨,像九条黑龙般扑过来。周横眼神一凛,七剑同时发动 ——
\"鸿蒙?诛仙阵!\"
金色的剑光在万魂窟里炸开,像场盛大的烟火。仙魔剑的金火焚尽了扑来的锁链,禹皇剑的金光护住那些瑟瑟发抖的生魂,无名剑和陨天剑左右夹击,直取玄阳君的要害。
玄阳君却不慌不忙,指尖在镇龙渊上一抹,剑身突然裂开无数细缝,缝里渗出黑色的龙血,在空中凝成一道血盾。无名剑撞在盾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
\"就这点能耐?\" 玄阳君冷笑,\"当年你得到钧天剑座,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他话音刚落,镇龙渊突然暴涨,化作一柄顶天立地的巨剑,剑身上浮现出无数龙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万魂窟的地面开始震动,那些被锁住的生魂疯狂撞击着屏障,眼看就要破禁而出。
\"不好!\" 凌霄殿的姑娘惊呼,\"他要释放所有生魂,用万魂的怨气增强镇龙渊的威力!\"
周横的神念瞬间覆盖整个万魂窟,七柄神剑在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剑轮,轮心处渐渐浮现出钧天剑座的虚影。他能感觉到,那些生魂里,有青云宗被献祭的孩子,有溪南村病死的村民,还有无数被幽影阁残害的无辜者。
\"你们想自由吗?\" 周横的声音在石窟里回荡,神念化作无数细线,缠向那些生魂,\"那就和我一起,打碎这枷锁!\"
生魂们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不再撞击屏障,而是朝着剑轮的方向汇聚。无数光点融入剑轮,让原本金色的剑轮染上了一层七彩的光晕。
玄阳君的脸色终于变了:\"你敢!\"
他催动镇龙渊劈下来,黑色的剑气带着龙威,将石窟的顶部劈出一道巨大的裂痕,无数矿石落下,砸向剑轮。周横却迎着剑气冲了上去,七柄神剑在他身后合为一体,化作那柄熟悉的金剑 ——
钧天剑座的虚影与金剑重合,发出一声贯穿天地的剑鸣。
\"混沌?钧天斩!\"
金剑与黑剑在万魂窟中心相撞,整个石窟剧烈震颤,仿佛要塌下来。
\"不 ——!\" 玄阳君发出绝望的嘶吼,金剑横扫,将玄阳君的身体劈成两半。
黑色的血溅在地上,冒出阵阵白烟,很快就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万魂窟的震动渐渐平息,窟顶的裂痕透出月光,洒在满地的碎片上。
溪南村的槐花又开了。
周横坐在老槐树下,看着孩子们在晒谷场上放风筝,李婶在院子里翻晒着草药,王屠户扛着杀猪刀从巷口走过,大黄趴在他脚边打盹。
他的杂役服早就换了身新的粗布衣,袖口没有补丁,却依然习惯性地把囡囡给的平安扣贴在胸口。七柄神剑安静地待在他的识海里,不再像以前那样躁动,偶尔会发出温和的嗡鸣,像在回应村里的鸡鸣狗吠。
那日从望月城回来后,他把玄阳君的事告诉了李婶,只是隐去了神剑和打斗的部分,只说是官府抓住了个作恶的坏人。李婶听得直拍胸口,念叨着 \"老天有眼\",又往他碗里多夹了块肉。
村里的孩子们很快就忘了青云山的阴影,照旧缠着他扎纸鸢、掏鸟窝。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总爱往他怀里塞野花,说要给他做个花环,像故事里的英雄那样。
周横会笑着收下,把野花插在窗台上,看它们一点点凋谢。
这天午后,他正在劈柴,凌霄殿的姑娘突然出现在院门口。她换了身素雅的白裙,手里拿着个锦盒:\"剑主,这是凌霄殿的令牌,凭此可调动殿中所有力量。\"
周横放下斧头,木柴裂开的截面光滑如镜:\"我不需要。\"
姑娘却把锦盒放在石桌上:\"这不是命令,是谢礼。无论您是否承认自己是剑主,您都救了很多人。\" 她顿了顿,又说,\"神界那边... 最近不太平,据说有人在找您。\"
周横的动作顿了顿:\"知道了。\"
姑娘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村子。大黄追着她吠了两声,被周横叫了回来。
他打开锦盒,里面的令牌刻着繁复的花纹,和姑娘识海里的那枚一模一样。周横看了一眼,就把锦盒收进了抽屉,和那块幽影阁的布块放在一起。
神界的事,迟早要面对。但不是现在。
傍晚时分,李婶端着碗槐花粥过来,碗边还放着个刚蒸好的槐花糕:\"横小子,明日跟我去青风镇赶集吧,给囡囡买些丝线,她想学绣花呢。\"
周横接过粥碗,温热的瓷碗贴着掌心:\"好。\"
夜里,他躺在床榻上,看着窗外的月光落在地上,像层薄薄的霜。识海里的七柄神剑轻轻震颤,似乎在提醒他什么。周横的神念探出去,覆盖了整个溪南村,甚至延伸到远处的青云山、望月城。
一切都很平静。
第二天一早,周横背着竹筐,往青风镇走。大黄摇着尾巴跟在后面,时不时跑到路边撒欢。
周横抬头望去,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远处的山岚里,似乎有剑光闪过,快得像错觉。但周横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握紧了竹筐的带子,脚步没有停。
路还很长,但至少此刻,槐花香伴着晨风,很是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