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举起茶杯的老杨已经愣住，在他的脸上几种表情交替浮现。
疑惑。
惊讶。
只要脑子不傻，谁都知道叶苏说的朋友就是他自己了！
但毕竟上门一拍就是一千万砸脸上，谁不迷糊啊？
他的公司能年赚百万不假，看起来十年就能赚到千万，但市场这东西谁又能说的清楚？
以前羊肚菌不是照样只有野生？
但这几年已经能大规模人工种植之后，价格直接暴跌。
谁也又能保证明年，三年之后，以农业大国的实力不会有人工种植的干巴菌或者鸡枞出现？
那时公司能依仗的菌田必然被各种人工种植的菌子冲得稀巴烂，能不亏钱就不错了，还谈什么赚钱？
所以似乎眼前应该抓住这个计划，直接把公司变现千万，从此加上之前的积蓄无论是享受人生，还是拿去再做其他生意都绰绰有余。
但紧接着反应过来的老杨把这些思绪，这些情绪，全都转为释然。
他把茶杯里的龙珠茶一饮而尽，才笑着说道：“我是一个俗人，所以对一千万难免心动了。”
老杨把茶杯放下，便立刻摇头说道：“但遗憾的是，我还是要拒绝你。”
见叶苏似乎想要接着说些什么，老杨便连忙抬手阻止：“先别急加价，不然我怕我就忍不住了同意了，但你还是想听听你之前的三百万我拿去干什么了吧！”
老杨瞪了一眼傻乎乎看着自己的领班，让他赶快给自己倒上茶才说道：“你那三百万一小部分拿去买了工坊的设备，而其他一大部分全都拿来准备继续包下一大块林地，用来改成菌田……这完全是一笔亏本买卖，你知道桉树吧？林地就是种那玩意，我要承包下来把恢复成能长菌子的山地。”
叶苏愣住了，一时间不明白老杨说这么干什么？
桉树在桂区被广泛种植，但它有一个别名“断子绝孙树”！
100多年前清政府时期从澳大利亚引入中国的一种高大乔木，因为它能够长到20米以上的高度，而且生长速度快、用途广，受到青睐。因此在各个地方又有速生桉的土名。
但这种桉树适应能力强，生长速度快，但对水源产生了巨大的消耗。相比较于种植其他经济树种的林地土壤含水量高达40%，而桉树种植区含水量仅为25%，所以速生桉就有了抽水机这一称号。
再加上速生桉生长速度飞快的代价，是大量吸收土壤中的养分，造成土壤退化，肥力丧失。同时它会释放信息素，对本地原有的植物产生很强的抑制作用，所以往往种植过速生桉的地方，不仅很难再种植其他经济作物，甚至还会出现荒漠化。
但这又和你老杨花钱包下林地退按还林有什么关系？
菌田一般都是当地林业部门开发林下经济才弄出来的东西啊！
见叶苏疑惑的目光，又饮下一杯茶后，老杨用着怀念的语气开始解释：“我已经在你这个年纪，也出去打工过创业也失败过，赌过玩过……人迷迷糊糊就到了中年。”
“回到老家看到都是一片桉树林，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能不知道，以前桉树林直接种植到山里的盆地那边，一到砍伐的时候，放眼望去山头都是光秃秃的一片，一刮风窗口就是一层泥……”
“而等树长起来，村里直接没有水喝，以前多旱都不会断流的山泉直接干涸了。”
“……谁都知道桉树坏土地，但不种这玩意又不行啊！都在外面打工，谁又能回来打理？”
老杨所描述的是江城农村困境，叶苏也曾听老叶说过。
等老杨又喝了一杯茶后，他继续说道：“后来渐渐的上头不给种了，慢慢的退按后，大山又延伸了出来，而我也从中找到了一条财路，因此赚到了不少钱。”
“那时我就在想，这些钱吃吃喝喝也是花，那为什么不能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呢？”
“它们本来就从山里来的，那我用来保住家乡的山水，等那些还肯回来的人还能见到绿水青山。”
“所以从七八年前，我就开始用赚来的钱一点点租赁下那些种桉树的林地，让那些出去打工的也照样能赚到钱。然后把它们一点点恢复成山林，恢复成能养出菌子的生态……”
所以菌田才在村子旁边！
叶苏之前的疑惑豁然开朗，怪不得那一次薅干巴菌的时候，发现菌田离村子如此之近！
恐怕就是老杨用退桉树养出来的菌田！
这时，叶苏仿佛才第一次认识眼前的老杨。
这个乡村企业的老板，这个自称俗人的老杨心里竟然藏有护一方乡土的理想！
“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因为骤然得一千万，我恐怕就没有自制力再去干这份事业了。”
“而且你真想要买下太平菌，我也会要求你每年要支出一大部分利润到周围退按还林中去。”
老杨笑了笑，心中似乎笃信了叶苏不会同意：“如果你能答应我把大山周围的桉树林全都恢复成山林，那太平菌卖给你，给你打工又何妨？”
哪知道他才这么说完，就听到叶苏斩钉截铁般说道：“你这个项目，我叶苏投了！先投一千万……会不会有点少？那就两千万！现在就拿去承包更多桉树林地来恢复成菌田！”
“啊？”
这下轮到老王愣住了，这个故事他和很多人都说过，有人笑着说他傻，有人称赞他是有理想的老板，但唯独就没有人一口答应加入到他的这个事业来！
毕竟别人老板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你这桉树林地改造，前期要恢复肥力后期要移植树木，哪个不是要花钱？而且还是要花大钱！
而收益呢？
全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的菌子和需要十年起步的树木……这谁扛得住啊！
但奇妙的是……叶苏一听完竟然就立刻拍板答应了。
你怎么不按基本法来啊？！
不知道这是一个回本遥遥无期，血亏指日可待的项目吗？
像是回答目瞪口呆的老杨，叶苏举起茶杯像是敬他一杯般一饮而尽后，才笑着说道：“因为江城也是我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