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将近一个月,盛阳如故。
虽天气稍许降了些温度,却改变不了百姓内心的焦灼。
往年此时,本应开始收割作物,而今却只能眼睁睁瞧着辛苦种下的数亩麦子枯死过去,无力回天。农夫立于田埂边再三哀叹,甚至红了眼眶,无助而心疼地握着干枯如草的麦子,被动地接受着,接受所付出的汗水、辛勤的劳作付之东流。
慧心身为凡夫俗子,亦无法改变田间作物枯死的命运,只能力所能及地让村民们少受些病痛苦楚,减少他们因病而产生的消耗。
这些时日以来,慧心的医术众人有目共睹。
久而久之,其名号逐渐流传开来,引来更远处的村民前来问诊。
这日的院中,慧心一如往常般低着着头,为刚看完诊的村民写方子,一边等候下位患者坐上前诊脉。然专心之时,似乎闻见一丝熟悉的气息,他凝起眉,指尖一颤,突生几分不敢置信,只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只待将那个方子写好递了过去,这才怀着忐忑的心情将目光投向来人。
这一瞧,当真是令他震惊地睁大了目光,呼吸不由一滞,险些失态。他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这才掩下眸中的几分错乱,未教人瞧出异状来。
然脑中到底是混乱不堪,疑窦丛生,还有那一丝丝莫名的心虚。
这来人并非他人,而是与他分别将近两月的赵舒玉。
赵舒玉并未错过慧心眸中闪过的那抹惊诧之色,面对他的始料未及,她自有几分得意。难得捕捉到他这般模样,心中更是畅快了几分。
她只故作烦恼捂着心口,唇角却暗暗勾起,眼底尽是狡黠之色:“哎呀,慧心法师,原来您真在这呀!我可花了好些日子,又费了好些功夫,一路上多方打听,总算是寻到您了!
这近两个月啊,我总是茶饭不思,失眠多梦,心神不宁的……您且帮我瞧瞧看,我这可是害了相思病了?唉……这胸口闷闷的,当真难受的很,只怕人都瘦了好几斤了。”
赵舒玉扶额叹了一口气,却透过指尖缝隙暗暗观察慧心的神色,嘴角仍是挂着那旁人难以察觉、且不怀好意的笑。
这般模样,慧心哪里不晓得她在使坏?
不知二人关系的旁人自是不明所以,只以为这姑娘当真是害了相思病,只觉她有些神经兮兮的。然慧心却在这装模作样、确有其事的伪装中品出了一丝嘲讽来。
这些话听在耳中,当真是夹枪带棒,半点不饶人。
慧心无奈地摇了摇头,自知理亏,只得陪着她演完这场戏:“……既如此,便烦请这位姑娘伸手,容贫僧看看脉象,再下定论。”
“那便烦请慧心师傅,帮本郡……帮我仔细瞧瞧罢。”赵舒玉瘪了瘪嘴,心底暗暗哼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将手递了过去。
“瞧这脉象……”慧心欲言又止,皱起眉头,神情略有些凝重。然细细一瞧,眼底却有丝丝笑意,唇角微扬,原是他也起了捉弄的心思。
赵舒玉不知他葫芦卖的什么药,真以为他把出了什么病来,忙问道:“这脉如何?”
慧心清咳一声,故作郑重道:“此脉按如琴弦,是为弦脉,加之姑娘所诉症状,怕是肝郁气结,得了癔症。这症状……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若要快速痊愈,不若令贫僧为姑娘扎上几针,保管立竿见影。”
“什、什么,扎……扎针?”赵舒玉惊呼出声,只懊恼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忙抽回手,逃似的跑到了一旁,“哎呀!想来是这些时日累着了,休息不好导致的,多睡几觉便好了,便不劳烦慧心师傅扎针了!”
瞧着赵舒玉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慧心摇了摇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赵舒玉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然平复下来,这才品到了不对劲之处。想起慧心方才嘴角的笑容,分明同她故意捉弄他时如出一辙。
“……好你个慧心臭和尚,居然故意吓唬我!”赵舒玉暗自握紧拳头,喃喃自语道。
感受到自某个方向传来的冷意,慧心只觉好笑,只继续为人看诊。
慧心不曾察觉,自赵舒玉再次出现之时,他的笑容便多了不少,周身更是温和了好几分。
如此想来,不论身体如何躲避,心下的反应却是下意识的。
渐渐的,前来看诊的村民逐渐少去,当最后一人也心满意足地领着方子致谢,四处终于只余慧心与赵舒玉二人。自然,还有方老伯那两个顾自蹲在院外的泥路边玩耍的小孙子。
赵舒玉再次气冲冲地来到慧心跟前,然未等她开口质问,那方老伯却恰好从别处回来,踏进了院子。
“这位姑娘,你是……”方老伯瞧着慧心似是看完诊的模样,然一旁却还站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心下疑惑,不免在二人间来回看了几眼。
“额……我……”赵舒玉当下便泄了气,却又快速眨了眨眼,抢过话头来,“我是来问诊的,老伯您如何称呼?”
“老头子我姓方,姑娘同大家一样唤我一声方老伯便是。今日问诊觉得如何?慧心师傅的医术可还不错罢?当时啊,也多亏是是他及时出现……”方老伯面对陌生人一提起慧心,便又洋洋洒洒地说起了当初慧心救他,以及留住在此之事。
这下倒好,便也无须赵舒玉自个儿花心思去问慧心了。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露出为难的神色,瞧了慧心一眼,而后以略带恳求的语气询问方老伯:“实不相瞒,我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寻慧心师傅的,只是……眼下我也没有歇脚的地方,不晓得您这儿可还有空房间,老伯您放心,我会付银子的!”
“这……自是有的。”方老伯亦顺着她的目光看了慧心一眼,亦有些神色为难,踌躇片刻,这才说出了缘由,“银子亦是不必了。只是姑娘,那屋子紧邻着慧心师傅的房间,且内有小门互通,似乎不太合适……”
赵舒玉面色一喜,眼神亮了亮,忙接话道:“合适合适!方老伯您放心好了,慧心师傅他啊定然不会介意的!”
“啊?”那方老伯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向慧心投去询问似的目光,“慧心师傅,您看这……”
慧心怔了怔,心下不免也有些为难,他心知不妥,可私心又不愿赵舒玉流落他处。
可赵舒玉倒是不以为然,她笑着冲慧心扬了扬眉,又露出几分狡黠来。而后凑到方老伯的耳边,只神秘兮兮地说道:“方老伯,您就放心好啦!实话跟您说啊,我与他啊其实……”
一旁的慧心凝眉听着,却无奈赵舒玉后头放低了声音,他也不知晓她使了什么坏。只瞥见那方老伯露出一抹十分讶异有了然的目光,一边点头连道原是如此,而再看向慧心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窥见其密辛一般的微弱笑意。
他不免有几分头疼地叹了口气,望向赵舒玉,只瞧见那明媚的容颜上露出得逞的坏笑。
她冲他微微翘起下巴,微微有几分挑衅,却仍是那般娇俏灵动,让人生不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