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走?”看着李贽明明转身推到门口却不愿意开门离开,高翰文主动问道。
“学生是有一个问题的,就是在大明历史课中,你将太祖成祖世祖描述为历史的颤抖手,并强调了颤抖手的作用。为什么不强调得民心者得天下呢?古往今来,唐太宗那句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是深入人心。如果颤抖手的作用这么大,那民心的作用在哪里?另外为什么不直接将太祖皇帝称呼为英雄,而是用了颤抖手这么一个似乎不伦不类的词汇。”
李贽终于忸怩地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因为颤抖手的提法完完全全跟他心中的得民心者得天下相悖离,以至于不得不问。
“哈哈,你就是太年轻了。你看王世贞那边估计也满心疑惑但就没来问这个问题。”
“说到底,虽然你们还学了逻辑,但似乎仍然没学到家。只学了逻辑这两个名词,果然后面推导的符号逻辑都有些多余。”
高翰文这一席话,让李贽都有些羞红脸。
“但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一个思维惯性的问题。你们受到过去的儒学教育影响太深了,哪怕是你面对不是道德优先的论断都会如此天然抵触。”
“你也算是熟读新学所有书籍了,我问你,引起事物变化的主要原因是常量还是变量?”
“变量”
“那对于社会而言,什么是行为可视为常量,什么可视为变量?”
“可以预期或者可以被对冲或者可以被套利的就是常量,不可预期、无法对冲,套利别人的则是变量。”
“那你觉得民心是常量还是变量?”
“这?”
“不好意思说,那换句话说,民心可不可以被预期,可不可以被对冲,可不可以拿来套利?你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仍然拒绝承认罢了。不要看百姓人多,人的多少跟变化与否无关。关键是百姓得有主动的不可预测性才行。如果都是一生下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家国同构那一套,人再多也是常量,没有任何变化的可能。”
“在那些口口声声家国父子情的人那里,你们天理大学堂所研究的蒸汽机车永远无法改进落地。甚至巨大的汽笛声还会被视为破坏风水的存在。”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民心决定成败,那么谁代表民心。对民心的争夺与扭曲反而成了一些伪君子的护身符。民心,为底层发声成了一门生意甚至垄断生意,最后只会迅速滑向谁成功谁代表民心。难道蒙元当年肆虐华夏也是民心所向?是华夏子民自己活该期盼来的吗?”
“既然有了蒙元,将来或许还有其他呢?谁说得准呢?”
“你知道为什么吗?最关键的是民心无法证伪。因为无法超脱出大明范围内来核验民心。既然如何,任何对大明民心的校验都是来自于当前这个“民心”的范畴内部进行的。如果一个机构,都能控制民心了,那么控制民心的证实与证伪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民心顺逆至少上面斗争的遮羞布罢了。”
“你可以去试试,去布政使衙门问问对我高翰文的施政评价如何?去问问传统耕读传家的士大夫对孔孟的评价如何?去问问太监,当今皇帝如何?”
“明白吗?民心或许重要。但不能以系统内部的一部分来度量整个系统,这是我们计量经济学上的内生性问题决定的。不是吗?”
“那说民心的?”
“说民心的,即是操作民心,不过是将我心变成民心罢了。一部分名为民心,实为民贼。成败在于有些真心在为百姓,有些纯为私心,但两者都不保证有好的结果。有时候,坏人的处心积虑远远比不上好人的一时糊涂。”
“另外,等吧,等什么时候有去中心化的,且防操纵的机制出现,说不定那时就有了在内部统计民心的真实意义。在这之前,得让百姓勇于为自己做主,而不是总想着谁替自己做主。”
“你看我们的良民结社,要求每个良民每年主动参加至少三次社团活动,其中至少一个其他社团的活动,目的就是锻炼百姓的自我表达能力与扩张社交网络。与之相对应,非良民本质上算不得百姓,他们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表达的数字而已,而且由于深受忠孝思想影响,可能他们也乐于做一个为了大明自我牺牲的数字。这也是为什么杭州目前对大多数公益都只是面向良民开放的原因。你也不要想着真的去替全天下百姓代言。他们都是谁赢支持谁,不值得的。说不定这会儿正偷骂着你们这些大学堂老师离经叛道,不仁不义呢。”
高翰文也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把目前在良民社团的底层逻辑都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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