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夫君”唤得自然极了。
饶是赫连辞再如何身经百战，也从未被人如此亲密地称呼过。何况喊他夫君的，还是一位绝色美娇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滚了滚喉结，瞳孔漆黑深邃，嗓音仍是温柔的：“嗯。”
“我先回宫了，”顾绯嗓音轻柔，仿佛娇滴滴的小妻子，“我等夫君回来。”
噫，好久没演过这种人设了，好恶心。
赫连辞却神色不变，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一缕黑发，微笑道：“好。”
落在外人眼里，便是新婚夫妻浓情蜜意，虽是强扭的瓜，但看着似乎也挺甜。
只有系统知道真相，不，这只是影帝影后在互飙演技。
顾绯转头便离开，赫连辞悠哉地从身边的太监手里接过酒杯，逐一向宾客敬酒。
把这一群人都吓得不轻。
平日半步不让的恶狼，突然收起了尾巴伪装成温顺的绵羊，这酒谁敢接？得折寿吧！
一杯杯酒下肚，喝着喝着，却忽然变了味道，多了点甜味。
赫连辞抬眸，看向身后的太监。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便是放在人群之中，也毫无存在感。
他弓着身子，于是原本高大身体顿时比赫连辞矮上一截，倒有几分违和感。
看着杯中浮动的桂花花瓣，赫连辞的语气很是随意：“这是什么？”
似乎没想到自己被点名，太监瑟缩了下，似乎对赫连辞很是畏惧，声音也粗粝沙哑：“回驸马爷，这是大周的特产秋酿酒，是御膳房为今日宴席准备的特供酒，也是想给大雍的诸位尝尝。”
秋酿酒。
赫连辞笑了笑，“是么，御膳房有心了。”
*
几个嬷嬷宫女一走，顾绯便摘了盖头，懒洋洋地卧在美人榻上。
床上铺满了果仁，她嫌硌得荒，果断转移了地方。
赫连辞今晚可没那么早过来，她还可以躺一会儿。
和反派斗智斗勇，也是很耗费体力的。
不一会儿，晚碧便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她打开盖子，取出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小碟一小碟放在美人榻的小桌子上。
“公主，您请慢用。”
作为最受宠的公主，顾绯有自己的小厨房，开个小灶不是难事。梅花糕、白切鸡、蟹酿橙……色香味俱全，叫人食欲大开。
顾绯懒懒点头，随手摘下一支珠钗，“赏。”
不知赫连辞那边情况如何，反正顾绯是折腾了一天。天未亮便被叫起来梳妆打扮，一直到黄昏仪式结束，一口饭也没吃上，一直饿着肚子。
还是身边的晚碧懂事，知道给她准备吃的。
人类的婚礼果然很麻烦，古代现代都一样，以后还是不要结婚了。
晚碧不久之后便默默退下，只留顾绯一人在新房。
赫连辞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一身喜服的美人慵懒地卧在榻上，正捧着小碗，一勺一勺地舀。极为简单的动作也做得赏心悦目，素手纤纤，如画一般。
“夫人好兴致，”他温温地笑道，潋滟的桃花眼在红色喜服的衬托下，更如勾魂的艳鬼一般，“我都不曾用膳，夫人倒是先开起小灶了。”
“抱歉，”吃完最后一口，顾绯优雅地放下碗，“夫君来得太晚，我这小灶也来不及给夫君留了。”
赫连辞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他垂眸，有几分黯然神伤，眼里却是带着笑意的：“夫人可是怨我？两国联姻，琐事繁多，敬酒耽误了太多时间，让夫人久等，确实是我的不对。”
红衣青年低下头，凑近了些，散开的乌发与顾绯散落肩头的黑发交缠，有种惊心动魄的靡丽之感。
修长的手指微抬，碾过顾绯的唇角。
他的肤色实在白，像是多年疾病缠身呈现出的一种病态，却又与上个世界的吸血鬼不同，他的指尖是滚烫的，像火苗一般。
苍白的指腹压过美人艳红的唇角，赫连辞又笑：“夫人吃的什么，好香。”
顾绯只是随口唤了声“夫君”，他却一口一个“夫人”，倒像是喊上瘾了。
压着唇角的力道很重，仿佛厉鬼锁喉，顾绯眼睛都没眨一下，“雪霞羹。”
这是秋天才能吃到的菜。
摘下木芙蓉，去掉蒂与心，与杂豆腐一起煮，再撒上佐料调味，红白交错，仿若雪霁之霞。煮沸的木芙蓉花瓣渗出汁液，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冷香。
这样的冷香，与赫连辞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在一起，在夜色中更是撩人心弦。
赫连辞眨了下眼。
面前的美人慵懒地卧着，轮廓忽然变得模糊，他再眨了眨，又变得清晰起来。
方才在宴席上便有这种感觉。时而不曾视物，时而又恢复正常，可这绝非醉态的表现。
赫连辞眼眸微眯。
他自幼体质便比旁人特殊，一般的毒伤不了他。况且皇帝一心想与雍朝讲和，也不可能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
顾绯故作疑惑：“夫君？”
“无事，”赫连辞笑得温柔，“唤她们进来吧。”
得了命令，外头等候多时的嬷嬷宫女这才战战兢兢地进来，捧着合卺酒，又说了不少吉祥话。
仪式还差最后一步呢，这新婚夫妻居然聊上了。聊也就罢了，对话也挺正常，可她们听着怎么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呢？
也就公主能一如既往地保持淡定了。
饮过合卺酒，二人才算正式结为夫妻。晚碧拿出准备好的赏钱递给那些宫女嬷嬷，让她们伺候顾绯更衣卸妆。
赫连辞始终端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看着。
今晚的顾绯确实惊艳。他走进房门后，呼吸都乱了半分。金粉勾出的凤羽栩栩如生，栖息于美人的眼尾，美得动人心魄，让人挪不开视线。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回想起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他穿着破布衣衫，被赶去跟那些小太监一起，做着最脏最累的活。昭仪公主偶尔想起他，便过来远远地看着，不时露出明媚的笑，张扬又肆意。
手背的青筋缓缓凸起，赫连辞微微眯起眼，看见顾绯起身走向屏风。
朦胧的烛火勾勒出美人的纤细窈窕的身影。
他喉结滚动，再一眨眼，周围却忽然黑了。
*
雪霞羹介绍出自宋代林洪《山家清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