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一路疾行,趁着浓重夜色返回京畿道黜置使行辕。
远远便看见行辕大门处火把通明,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几个熟悉的身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不住地向着黑暗的街巷尽头焦灼张望。
一见到苏凌那熟悉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来,几人立刻如同离弦之箭般快步迎了上来。
打头的便是身材魁梧雄壮、面色惯常沉静如水的周幺。他见到苏凌全须全尾地回来,紧绷如石刻的脸部线条几不可查地柔和了一丝,抱拳沉声道:“公子。”
两个字,干净利落,却已将悬了一夜的心放下。
他身旁那铁塔般的汉子吴率教可憋不住了,洪亮的嗓门带着十足的埋怨和后怕,几乎要震破夜空。
“俺的亲娘嘞!公子爷!您可算囫囵个儿回来了!您瞧瞧,您瞧瞧!非不让俺老吴跟着,俺在这行辕里头,绕着院子都快踩出坑来了!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就怕那帮笑面虎对您下黑手!您要是再晚回来半刻,俺......俺就真要扛着俺那口大砍刀,一路砍进聚贤楼要人了!管他什么尚书鸿胪,先劈了再说!”
他一边唾沫横飞地嚷嚷,一边还呼呼地比划着劈砍的动作,满脸的横肉都因激动和担忧而不住抖动。
苏凌见他这憨直勇莽、却又真情流露的模样,不由得放声大笑,用力拍了拍吴率教那坚硬如铁的臂膀,打趣道:“大老吴啊大老吴!我带你去?带你去干嘛?让你在聚贤楼那风雅之地表演一个‘莽将军单刀劈酒席’?还是‘吴大将军血溅聚贤楼’?我是去吃席,探探虚实,可不是让你去掀桌子砸场子的!真带你去,怕是孔鹤臣那老狐狸还没套出话,你先就先掀了桌子去了!”
众人闻言,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吴率教瞪着一双牛眼,在丝竹悦耳、觥筹交错的宴席上抡起大刀的混乱场面,不由得哄堂大笑,原本因担忧而紧绷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朱冉和陈扬也笑着上前见礼。朱冉性格沉稳,只是关切地道了声:“公子无恙就好。”
陈扬则更活络些,机灵的目光上下扫视苏凌,笑道:“公子辛苦了,看您这神色,今晚这宴席,怕是吃得别有一番风味吧?”
众人说说笑笑,簇拥着苏凌进入行辕,径直来到议事大厅。厅内早已备好,灯烛燃得明亮,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年轻却行事极为沉稳的小宁总管早已备好了热茶,见众人进来,便手脚麻利、悄无声息地为每人面前斟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随后便微微躬身,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沉重的厅门轻轻带上,将一室静谧留给众人。
温热的茶汤驱散了些许夜寒。周幺最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低沉,直接切入正题道:“公子,今夜赴宴,情形究竟如何?”他问话从不拖泥带水,总是直指核心。
苏凌端起青瓷茶卮,吹开漂浮的茶叶,啜饮了一口,温热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这才不紧不慢地将今夜赴宴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他语气轻松,带着几分惯有的嘲讽道:“还是那些老掉牙的套路,没什么新鲜花样。无非是珍馐美馔堆满案,丝竹管弦闹得欢,一帮人互相吹捧,说的尽是些言不由衷、虚头巴脑的场面话,一个个演得情真意切,好似多年至交,实则各怀鬼胎,做足表面功夫罢了。”
苏凌放下茶卮,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话锋微转,“不过,孔鹤臣那老狐狸倒是有点出乎意料,宴席过半,众目睽睽之下,真就递给了我一份名单。”
“哦?他真就如此痛快地给了?”陈扬显得有些意外,眉毛挑得老高,眼中闪着精明的光。
“这可不像是孔狐狸一贯拖泥带水、推三阻四的风格啊。这次怎地如此爽快?其中莫非有诈?”
“确实令人有些意外。”苏凌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那份折叠整齐的名单,在桌面上小心铺开。
“都过来仔细看看吧......”
众人立刻围拢过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份摊开的名单上。纸张质地不错,上面的墨迹清晰工整,详细列着二十四个姓名、所属衙门官职以及后面附着的、看起来颇为具体的“贪墨事由”。
周幺看得最为仔细认真,目光沉静如水,逐行逐字地扫过,仿佛要将每一个信息都刻入脑中,不漏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细节。
朱冉和陈扬也凝神细看,眉头微蹙,不时交换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
只有吴率教,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牛眼,瞅着那纸上密密麻麻如同蚂蚁爬的字迹,简直如同看无字天书一般,急得抓耳挠腮,浑身不自在,最后终于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嘟囔抱怨起来。
“哎呀呀!这写的都是啥跟啥嘛!净欺负俺老吴是个粗人,不认识这些曲里拐弯的破字!公子,老周,你们谁行行好,给俺念念,这上头写的都是些啥鸟人?又都犯了啥掉脑袋的破事儿?”
苏凌看着他这焦急的模样,不由笑了笑,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道:“大老吴莫急,稍后自会说与你听。”
待周幺、朱冉、陈扬三人都反复看了两遍,抬起头来,苏凌才环视众人,开口问道:“都看得差不多了吧?说说看,对这份大鸿胪‘慷慨’相赠的名单,有何看法?”
陈扬最先开口,他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眼神灵活地转动着,带着市井历练出来的那种精明和敏锐。
“公子,不瞒您说,这名单......乍一看倒是像模像样,唬人得很。人数不少,二十四个,官职、罪名、事由写得有鼻子有眼,似乎挺像那么回事。”
他话锋一转,嘴角露出一丝讥诮道:“可您只要稍微仔细琢磨琢磨,就能咂摸出里面的味儿根本不对!您瞧瞧,这上头罗列的都是些什么罪过?”
“大多是收受相熟商户几匹绢帛、几盒点心的‘孝敬’;或是挪用些衙门里无关紧要的、诸如笔墨纸砚采购的小额款项,顶天了也就几十两银子;再不然就是利用职权,给自己七拐八绕的远房亲戚在清水衙门里安排个吃空饷的闲差......简直鸡毛蒜皮,不值一提!就算里面金额最大的一桩,也不过是贪了区区几百两银子。”
陈扬撇撇嘴道:“这对于盘踞六部、经手巨额钱粮的官员来说,算得了什么?简直是九牛一毛!说句不好听的,这哪是真正要查贪腐、挖蛀虫?这分明是隔靴搔痒,虚应故事,走个过场给您看罢了!”
他的分析犀利,一针见血地点明了这份名单“避重就轻”的实质核心。
朱冉点了点头,接着补充,他性格比陈扬更为沉稳,说话也更有条理。
“陈扬看得透彻。这份名单看似网撒得挺大,六部的人都沾了点边,但仔细看去,所列之事,无一不是小打小闹,隔岸观火,根本触及不到任何要害。名单上这些人,恐怕连伤筋动骨都谈不上。”
朱冉又想了想道:“依我看,这更像是他们随手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专门抛出来应付差事,堵天下悠悠之口的牺牲品。其真正用意,恐怕绝非真心协助公子查案,而是想把水搅浑,混淆视听,或者企图将您的调查方向引入歧途,白费力气。”
他的看法与陈扬不谋而合,都认为这份名单本身价值极其有限,甚至可能内藏祸心,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吴率教虽然听不懂那些太复杂的官场弯弯绕,但也从两人的话里明白这名单肯定有问题,是在糊弄人。
他顿时气得挥舞着醋钵大的拳头,粗声粗气地吼道:“俺虽然是个大老粗,听不懂那些绕来绕去的门道!但俺听着就觉得憋屈!浑身不得劲!这不是把咱们当三岁小孩耍着玩嘛?拿这些不上台面的小鱼小虾来搪塞公子您?俺看那孔老头和丁老头就没憋好屁!肯定没安好心!”
他越说越来气,看向苏凌嚷道:“公子,咱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必须让他们拿出点真东西来!不然俺老吴第一个不答应!”
众人都陆续发表了看法,意见趋于一致,都认为这份名单意义不大,甚至极可能是对方抛出的烟雾弹和障眼法。
然而,唯独周幺,从看完名单之后便一直眉头紧锁,那张黝黑沉稳的脸庞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看不出赞同,也看不出反对。
他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死死盯着那份已然铺在桌上的名单,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纸张。
他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在名单边缘轻轻敲点着,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极度专注的思考状态中,与周遭同伴们的议论纷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苏凌早已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沉默和专注神态,此刻见众人皆已言毕,便转头看向他,开口询问道:“周大哥,为何一直沉默不语?可是盯着这名单,发现了什么不寻常之处?”
周幺被苏凌点名,这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他先是习惯性地抱拳,声音依旧沉稳,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斟酌道:“公子,诸位兄弟。方才某所思所想,权且一说,说的对与不对,大家权当一听,共同参详。”
众人皆点头,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苏凌更是朝他投去鼓励的眼神。
苏凌心中其实颇为感慨。
自打进这京都龙台以来,周幺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以前的周幺,心细如发,肠子也热,但就像那闷嘴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习惯用行动而非言语表达。
可如今,他越来越愿意开口,愿意将自己的思考和发现说出来,而且每每开口,必切中要害,逻辑缜密,看问题也愈发深入透彻。
这份成长,让苏凌深感欣慰。
“周大哥但说无妨,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里都是自己兄弟。”苏凌温和地鼓励道。
周幺点了点头,粗壮的手指再次点向那份名单,目光扫过众人道:“这名单之上,所列官员官职大小暂且不论,他们所犯之事,罪责轻重也先放在一边。某方才反复观看,发现其中最怪异、最不合常理的一点,不知大家可曾留意到?”
他顿了顿,似乎有意留给众人思考的时间,见大家都凝神听着,才继续说道:“这名单共计二十四人。可诸位再细数一下,其中隶属户部的官员,竟占了一十九人之多!这比例......是否高得有些离谱了?”
周幺抬起头,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更要紧的是,公子方才言道,此份名单,乃是大鸿胪孔鹤臣授意,由户部尚书丁士桢亲自拟定书写的。丁士桢是何人?他是户部的主官,尚书大人!按理说,他理应回护自己麾下的官吏才是常情。可为何最终呈上来的名单,反而让他自己户部的官员占了绝大多数?这岂不是自曝其短,自毁城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周幺的眉头越皱越紧,显露出极大的困惑。
“这究竟是孔鹤臣故意授意如此,非要丁士桢重点‘清理门户’?还是丁士桢他自己主动要求这样做的?他们二人......究竟为何要这么做?此举背后的真正用意是什么?某思前想后,一时也难以想通其中关窍,故而方才未曾贸然开口。”
经他这么抽丝剥茧地一分析,厅内众人先是微微一静,随即纷纷露出恍然和惊讶的神色。
“对啊!”陈扬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闪动,“方才光顾着看那些鸡毛蒜皮的罪过了,竟忘了这最基本的人数分配!十九个户部的!这丁尚书是跟自己手下有仇吗?”
朱冉也缓缓点头,面色凝重道:“周幺兄所言极是!此事确实蹊跷反常。若说是弃卒保帅,哪有将几乎所有的‘卒’都弃掉的道理?这不合官场常理。”
连吴率教也瞪大眼睛,虽然对细节还是迷糊,但也听明白了大概,嘟囔道:“俺就说那俩老家伙没憋好屁!肯定这里头有鬼!”
众人不由得都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份名单,陷入了新的沉思之中,试图解读这反常现象背后隐藏的真实意图。
唯有苏凌,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周幺条理清晰的分析引来众人的深思,看着兄弟们都能积极动脑、互相启发,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淡淡的、欣慰的笑容。
这些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正在飞速地成长着,这比得到十份有价值的名单更让他感到高兴。
众人围绕着名单上户部官员占比过高这桩怪事讨论了半晌,各抒己见,却始终莫衷一是,难以得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厅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苏凌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轻轻咳嗽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他目光扫过兄弟们疑惑的脸庞,缓缓开口道:“诸位兄弟的疑虑都有道理。此事确实蹊跷。不过,在我离开聚贤楼后,还发生了一件事,或许能提供一些新的线索。”
他顿了顿,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继续说道:“宴会结束后,丁士桢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单独邀请我,再去他府上一叙。当时情况不便推辞,我只好让在聚贤楼外等候的周幺先回行辕,自己随他去了丁府。”
听到此处,周幺沉稳地点了点头,证实了苏凌的说法。
苏凌语气中带着一丝回忆和玩味道:“到了丁府,眼前的景象却让我颇为意外。那府邸从外面看还算气派,但内里的装饰、陈设,却堪称极其简朴,甚至可以说是......寒酸。”
苏凌回忆了一番道:“所用家具多是老旧之物,不见任何奢华器玩。府中所用的下人,也几乎都是些行动迟缓的老仆老妇,就连府上的总管,竟也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整个丁府,上下下都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或者说,长期保持的清廉节俭之气。”
“丁士桢在我面前,更是表现得如同一个两袖清风的无奈老臣。”苏凌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而且,是他主动向我提及了这份名单。他亲口承认,名单上二十四人,他户部就占了十九个!他还对我大倒苦水,言辞恳切,甚至声泪俱下。说他如今处处受制于大鸿胪孔鹤臣,明知是孔鹤臣故意要借此机会整治他、牺牲他,将他当作弃子,他却无力反抗,不得不屈从,不得不在这名单上写下了十九个自己麾下官员的名字!最后,他更是老泪纵横,哀求我......救他一命。”
苏凌说完,目光环视众人,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现在,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依你们看,丁士桢这番表演,这番说辞,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与孔鹤臣之间,真的已经出现了如此巨大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了吗?还是这依旧是两人联手演给我们看的一出双簧?”
这个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顿时在众人中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陈扬最先开口,他摸着下巴,眼神中带着对固有认知的倾向。“公子,丁士桢‘清廉’之名,传播已久,几乎满大晋皆知。如今亲眼所见其府邸状况,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若他果真如此清廉,那在朝堂之上,无钱打点,缺乏朋党奥援,受到权倾朝野的孔鹤臣的压制和逼迫,似乎......也说得通。或许他很多事,当真是被逼无奈?此次名单之事,看他如此痛哭流涕,倒真有几分像是成了弃子,走投无路的模样。”
陈扬的分析倾向于相信丁士桢的“弱者”形象和部分说辞。
朱冉点了点头,语气比陈扬更谨慎些,补充道:“陈扬所言,不无道理。丁士桢的清廉名声并非空穴来风,而且他主动承认名单户部占比极高,并直言受孔鹤臣逼迫,这等于自承其短,若非真有苦衷,何必如此?”
“他与孔鹤臣若真是铁板一块,理应共同对外,何必在我们面前演这出内讧的戏码?这于他们并无明显好处。朱冉也觉得,丁士桢所言,或许有七八分可信,二人之间矛盾可能确实存在,甚至颇为尖锐。”
然而,周幺却再次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他黝黑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格外锐利和清醒。他缓缓摇头,声音沉稳而坚定。
“公子,诸位兄弟。周某的看法,或许有所不同。”他看向苏凌,目光坦然道:“我认为,无论丁士桢是否真的受到孔鹤臣的逼迫,但有两点,几乎可以断定:其一,丁士桢绝不清廉!其二,他也绝不像他自己所表现的那般无辜和软弱无力!”
他顿了顿,条理清晰地阐述自己的理由。
“其一,清廉之名,亦可刻意经营。府邸简朴,或许只是幌子。贪腐之财,未必藏于家中明面。用老仆哑仆,或许更利于隐藏秘密,而非节俭。”
“其二,他身为户部尚书,掌天下钱粮赋税,乃实权极重的肥缺,若真毫无根基、任人拿捏,岂能在此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孔鹤臣即便势大,若要动他,也需顾忌重重。”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名单出自他手!那十九个名字是他亲自写下的!这证明他对手下官员的‘罪证’了如指掌,甚至可能......某些罪证本就是在他默许或操控下形成的!他若真无力反抗,大可以消极应付,随便写几个名字敷衍,何必写得如此‘精准’,且几乎全是自己人?”
周幺神色郑重,缓缓道:“这更像是......主动配合,甚至可能是借刀杀人,清除异己或是断尾自保,但绝不仅仅是无奈被迫!”
周幺的分析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倾向于相信丁士桢的陈扬和朱冉头上,让他们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周幺的看法更为冷酷和深刻,直指人性与权谋的阴暗面。
苏凌听完周幺这番话,心中大为震动。
他看着周幺那沉稳而坚定的面容,心中赞赏之意更浓。
此子心思之缜密,看问题之透彻,已远超寻常之辈。他能抛开表面现象和情感倾向,直击问题的核心矛盾与逻辑漏洞,这份冷静与洞察力,实乃可塑之大才!
苏凌越发觉得,将周幺带在身边,是他做出的极其正确的决定。看来,自己的传承之人,应该可以最终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