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忽然传来甲叶碰撞声,四名巡夜士兵举着灯笼转出来,火光照亮了领头伍长的脸。那汉子猛地顿住,灯笼差点脱手——他分明看见大将军正对着墙根那株老槐树出神,腰间佩剑的穗子垂在地上,沾了片枯叶。
\"大将军?\"伍长的声音发紧,带着宿夜巡逻的沙哑,\"这深更半夜的,您怎么在这儿?\"
皇浦云缓缓转过身。灯笼光恰好落在他鬓角,那里有道浅疤,是去年北境之战留下的。他没戴头盔,乌发用玉簪松松绾着,倒比白日里少了几分凌厉。\"睡不着,出来走走。\"他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云絮。
士兵们慌忙行礼,甲胄碰撞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伍长偷眼打量,见将军青布衫下摆沾了泥点,靴子上还挂着草屑,不像是去督查防务的样子。
\"末将送您回府?\"伍长试探着问。
皇浦云摆摆手,目光掠过士兵们冻得发红的耳尖。\"不必了。\"他忽然指向街尾那盏昏黄的灯笼,\"那是打更人的住处?\"
\"是,老陈头守着那边巷子。\"
\"嗯。\"皇浦云应了声,转身往灯笼相反的方向走。披风在夜风里展开,像只收拢翅膀的夜鸟。士兵们看着他的背影没入更深的黑暗,直到靴声彻底消失,才敢小声议论。
\"将军方才...是在看蚂蚁搬家?\" 士兵突然冒出一句。
伍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墙根下果然有串细密的蚁穴,月光里像道银线。他想起将军方才垂眸的样子,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竟比北境的冰雪还要冷。
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笃笃,笃笃,敲碎了满城清霜。皇浦云停在暗巷口,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混在风里,像面漏了气的战鼓。他摸了摸腰间佩剑,剑鞘上嵌的宝石在黑暗里亮了一下,又灭了。破庙?他嗤笑一声,抬脚踢飞了块小石子。那地方除了蛛网和耗子,能有什么?
暮色浸进天井时,皇甫云天亮才踏着枯叶回来。粗布袍角还沾着山道的泥星子,望着廊下的小身影叹了口气。
\"丫丫,\"他唤道,十一岁的孙女仰起脸,辫梢沾着片金黄的桂花。\"还记不记得云州的宅子?\"皇浦云试探性的问道。
丫丫的手指顿在台阶上,眼珠转了转,最终还是摇得像拨浪鼓。\"不记得了呀,\"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檐角冰棱融化,\"奶奶说我们是从南边逃荒来的,云州......是很远的地方吗?\"
皇甫云天亮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糖糕。\"你爹......\"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换成了别的,\"你爹以前总爱把你架在脖子上吗?\"
丫丫接过糖糕,小口小口啃着,忽然抬头问:\"爷爷,我爹长什么样?\"王宇恒被封印的时候她还太小,后来一直都没有爹这个人存在,所以她对爹很是陌生。
老槐树的影子在她脸上晃啊晃,皇甫云天亮看见自己映在井水里的影子。他伸出手,想摸摸孙女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摘下发间一片枯桂。
\"等你长大了,爷爷就告诉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风吹皱的井水。
丫丫似懂非懂地点头,重新低下头去看台阶上的蚂蚁寻找食物。皇甫云天亮背过身,不知道怎么问下去。
皇甫云还是想了一个办法,指尖微微颤抖,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玉小瓶,倒出半盏清水。他望着台阶边上呆坐的孙女,眼眶泛红,终是狠下心用银针刺破她细嫩的指尖,取了一滴殷红血珠融入水中。指尖凝聚灵力缓缓注入,清水骤然泛起涟漪,血珠在水中旋转成一朵妖冶的红梅,竟凭空悬浮起来。
“去!”他低喝一声,灵力催谷到极致。血梅骤然炸开,化作一道红线朝西北方疾射,在空中拖曳出淡淡的光晕。
皇甫云紧随其后,就这样子走过几条街道,只见红线穿过一座庭院月洞门,掠过假山时微微凝滞,最终钉在这院子西厢房的青砖墙上——那里分明是堆放杂物的空房。他猛地推开房门,蛛网尘封的角落里,一只绣着并蒂莲的锦鞋半掩在破木箱下,鞋头还沾着半片风干的紫菀花瓣。
“是沈兰的鞋……”皇甫云喉头哽咽,指尖抚过鞋面上细密的针脚。红线仍在微微震颤,血光透过箱缝渗入,隐约映出箱底刻着的怪异图案——竟是用来隔绝灵力探查的“隔离”。他袖中短刃出鞘,寒光劈开木箱的刹那,红线骤然暴涨,直直穿透后墙,在天际凝成一个模糊的方位:城外乱葬岗。
皇浦云端在一个院子的堂内,手掐着指诀,突觉心口一阵剧烈绞痛,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他猛地起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间青筋隐现——那是他以孙女精血为引,在儿媳体内的\"子母同心咒\"有了感应!
紊乱的灵力在经脉中冲撞,他双目紧闭,双手快速结印,指尖溢出缕缕血丝。刹那间,无数画面碎片涌入脑海:阴冷潮湿的土坡、腐朽的棺木、儿媳苍白绝望的脸,以及她唇齿间无声吐出的\"乱葬岗\"三字。
\"竖子敢尔!\"皇浦云一声怒喝,声震屋瓦。他猛地抬手拍向桌面,紫檀木案几应声碎裂,木屑纷飞中,一道金光自他掌心冲天而起,化作数道细芒射向四面八方。
\"传我法旨!\"浑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在所有弟子识海中炸响,\"所有在城里的弟子即刻放弃原来寻找儿媳的任务,携带法器,一刻钟内于山门东侧老槐树下集合!目标——城外乱葬岗!\"
话音未落,他已抓起墙角悬挂的玄铁长剑,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掠出厅堂。庭院中看见一个正在洒扫的小丫头只觉一阵疾风拂面,再看时,皇浦云已消失在天际,只留下半空中渐渐消散的金色灵力轨迹,以及风中残留的凛冽杀气。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夜幕如墨般迅速笼罩大地。乱葬岗方向,隐约传来乌鸦凄厉的啼叫,一场血腥风暴即将席卷这片荒芜之地
乱葬岗外围,阴风呼啸,卷起漫天纸钱与枯骨碎片。弟子们身着玄色劲装,迅速在荒坡上列成合围之势,手中长剑出鞘,寒光在暮色中闪烁。皇浦云站在最前方,身形挺拔如松,面色冷峻如霜,他抬手示意弟子们呈扇形散开,封锁所有出口。
\"黄江,随我来。\"皇浦云低沉的声音划破死寂,身后的黄江立刻应声,握紧腰间玉佩,带着十二名精锐弟子紧随其后。众人踏入乱葬岗的刹那,一股浓烈的腐臭与血腥气扑面而来,脚下的土地松软湿滑,不时踩到散落的白骨与残破棺木。
残碑断碣在荒草中时隐时现,磷火如鬼火般在坟冢间飘荡。皇浦云手持长剑,远处的风车疯狂转动,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前方层层叠叠的荒坟。突然,左侧传来一阵窸窣响动,弟子们立刻戒备,长剑直指声源处,却见一只野狗叼着半截手臂,受惊般窜入坟洞之中。
\"继续深入。\"皇浦云面不改色,率先踏上一座倾颓的土坟。暮色四合,乱葬岗深处传来阵阵似哭非哭的怪声,令人头皮发麻。黄江紧了紧手中的剑,只觉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冷月如钩,乱葬岗上磷火闪烁。皇浦云踏着松软的腐土,眉头紧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尸臭与血腥气,他掌心已沁出冷汗——谁能想到灰衫客竟将人质藏在这等阴邪之地?
\"都住手!\"他扬声喝止,长剑当啷落地。弟子们的刀光在月色下骤然凝滞,十几名黑衣贼人正被围在坟茔间,为首者肩头中箭,正欲反击。
乱葬岗的阴风卷着腐叶,在残碑断壁间打着旋儿。皇浦云背手而立,胡须因愤怒微微颤抖,身后三十余名弟子剑拔弩张,却个个投鼠忌器。十数名黑衣人呈环形散开,面罩遮住面容,唯有一双双冰冷的眼睛锁定包围圈中心。
被挟持的妇人瑟缩在领头黑衣人怀中,正是皇浦云的儿媳。她发髻散乱,泪水涟涟地望着公爹,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黑衣人们指尖凝出淡蓝色灵气,交织成半透明光罩,符文在罩壁上流转如活物,将整个乱葬岗入口隔绝成独立空间。
\"皇浦掌大将军\"为首黑衣人声音沙哑如磨砂,\"交出这人手中的信物,否则这娇滴滴的美人儿...\"话音未落,光罩突然泛起涟漪,皇浦云袖中飞出的三枚银针撞在罩壁上,竟被灵气反弹回来,擦着他耳边钉入身后老槐树。
弟子们见状齐齐吸气,这防御大阵竟能反弹攻击。寒鸦在枯树上凄厉啼叫,月光透过光罩洒下,在地面映出细碎光斑,却照不进黑衣人的眼窝。皇浦云紧握双拳,指节泛白,儿媳的呜咽声像淬毒的针,扎得他心口阵阵抽搐。光罩外剑气纵横,光罩内死寂沉沉,唯有灵气流动的嗡鸣,在乱葬岗上空与磷火一同闪烁。
弟子们眼神凝重,十二人迅速结成圆阵,双手相叠按在前方同伴的后心。刹那间,各色灵力自他们体内奔涌而出,在中央汇聚成一团炽烈的光球,初时如萤火,转瞬间便膨胀成丈许大小的金色光团,周遭空气被灼热得扭曲,发出嗡嗡的震颤声。为首的灰袍弟子喉间一声低喝,光团骤然收缩,化作一道凝练如剑的金色光束,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朝黑衣人布下的防御大阵猛射而去!
那大阵由三十六面黑色幡旗支撑,旗面绘着狰狞鬼纹,此刻正散发出浓郁的黑雾,黑雾中隐约有无数鬼影翻腾。金光撞上黑雾的刹那,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黑雾剧烈翻涌,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数十道鬼影在金光中寸寸消散。黑色幡旗剧烈摇晃,旗面符文忽明忽灭,阵眼处的黑衣人面色一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大阵却终究未破,只是被击得向内凹陷出一个巨大的弧度,无数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弟子们齐齐后退半步,脸色皆有些苍白,显然这倾力一击也消耗不小,而那摇摇欲坠的大阵,却仍在黑雾缭绕中勉力维持着最后的防御。
皇浦云眸光一凝,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对方防御大阵上那道蛛网般的裂纹。他深知这是破阵的绝佳时机,体内灵力骤然沸腾,赤红色的火焰在他掌心疯狂凝聚,化作一条栩栩如生的火龙,张牙舞爪,散发着灼热的气息。
“破!”皇浦云低喝一声,手臂猛然向前一推,掌心火龙咆哮着破空而去,带着焚毁一切的炽热气息,精准地轰击在大阵的薄弱之处。
“轰!”一声巨响,火龙狠狠撞在裂纹上,防御大阵剧烈震颤,光芒忽明忽暗,裂纹瞬间扩大了数倍,细密的纹路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周围的弟子们见状精神一振,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集中全部灵力,各种术法、法宝齐出,朝着大阵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击。一时间,各色光芒交织,灵力波动激荡,整个大阵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皇浦云握紧腰间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前的灵力烟花在墨色光罩上炸开又湮灭。他眼角余光瞥见身旁弟子的法剑已震出裂纹——先前那名青衫客在采石场,黄江拼尽全力都能击杀,此刻十五人布下的墨色光罩竟如铁铸。
暗金色符文在光罩边缘流转,随着攻击频率加快反而愈发炽亮。皇浦云突然注意到,每当灵力冲击波撞上光罩,那些符文便会泛起涟漪般的金光,仿佛在吞噬他们的灵力。
\"换锥型阵!集中攻阵眼!\"他扬声喝道,同时祭出本命法器青锋剑注入灵力。剑网陡然收紧成束,却见光罩中央突然浮现出巨龟虚影,张口便将凝聚的灵力团吞入腹中。十五道黑衣人影纹丝不动站在阵眼处,黑袍无风自动,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如纸,眼瞳却是纯粹的墨色,不见丝毫情绪。
皇浦云喉结滚动,掌心沁出冷汗:这些黑衣人究竟是何来历?竟能以寡敌众支撑到现在?他瞥见西侧崖壁有寒鸦惊起,突然意识到——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主攻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