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殷达还在颤巍巍地发问,殷福却已经认出了此人。
同陆然一样,此人也是外来之人,只是不像陆然和繁英那样频繁去山下走动,大约数年前他皈依了引教,成为了殿内的一名值日道士。
因为业务的关系,殷福认识葫芦头,但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他先收了收方才被吓掉一半的魂灵,然后同殷达一起,等着葫芦头的回答。
“无它乎?三位就叫我独臂吧。”葫芦头一脸平静,将举起的托于胸前。
“你在这做什么?”殷达看清了对面是个人,便也不怕了,立即开始大呼小叫。
“这句话,应该本方士问才对吧?”葫芦头抬抬眼睛,“三位一大清早,来到本观神像后面鬼祟,又是要做些什么?”
殷福这时候才站了出来打圆场,“惊扰方士了,我三人昨夜在陆然兄弟家中做客,吃酒吃晚了,所以就借了大殿宝地休息一晚,不想夜里又碰见大风,无奈只好躲到此处。”
“无它乎。”葫芦头两眼一闭,行了个单手礼,转身便要回。
这时候殷寿却开了口,“方士,请留步。”
葫芦头停住,但是没有回头。
“方士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大殿的?”
有些问题,总要有人问。
“每日拂晓前,方士便会在前殿值日。”葫芦头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方士你可能看见一盏黄灯?就在这里。”殷寿指了指三人的头顶。
“未曾,方士是听见有人喊叫,才循声而来此处。”
“那诵经之声呢?方士有没有听见?”
“那就是方士念诵的。”
“那……我们了解了,多谢方士解惑。”
葫芦头的回答出乎殷寿的意料,他一时语塞。
殷福这时候及时补充了一句,“方士某要嫌我等麻烦,想最后问一下,方士所诵之经,本人出自巫史之家,为何从未听过?”
“有些经文可以外传,有些经文只能在这大殿中传颂。”
葫芦头的回答滴水不漏。
殷福继续试探,“那……我等却无意中听了去……这可如何是好?”
葫芦头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既然三位听到了,说明三位与这《启示经》有缘,既然有缘,便无妨,三位只要不对外人道起,反而可能会有幸运降临。”
殷福打蛇随棍上,“既如此,可否让我等瞻仰一下这一部经文,实不相瞒,自从方士开始念经,我等所受触动颇深,一时不能自已,非得看到观中藏经,方可自解。”
葫芦头似乎为难了起来,略一沉吟,才叹了口气,道,“诸位,请在原地等候。”
片刻之后,葫芦头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把似剑非剑的古怪器具,殷福认识这东西,正是引教用来记事的载体,名叫“引简”,大致的形状犹如竹笋,下宽上窄,上方有小孔,中间穿绳,便于收纳整理。
引简为青铜所制,因为年岁久远,上面遍布铜锈,二百七十一个经文都刻在其中,殷福接过,放在手上借着微光细细看过,终于在某个位置找到了方才的那几句。
“黄羊开卷,三印运启,信者得赎,命途新立……”
“福日光临,恩典达及,伊门永续,寿泽无极……”
这一眼,触目惊心,殷福竟一时呆在原地,甚至忘记了说话。
殷寿见状,一把将引简抢到手中,也看了看,也看到了那段文字。
他也呆住了。
只剩下一个斗大字不识几个的殷达,他也凑了上来,关切地询问。
殷寿冲他点点头,意思是,没错,这经文就是古经文,就是他们听到的那几句。
殷达一时还没有体味到这其中的深意,所以他并未像其他两人那样深受震撼,他只是无意间抬头看了葫芦头一眼。
这名自称“独臂”的方士,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好似两面深潭,好似深潭中的两片死水,可能是殷达从小就害怕水的缘故,他忽然觉得不寒而栗,那是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也看不懂的某种深邃。
那眼睛忽然眨了两下,然后葫芦头便开始赶人。
“三位,经文也看了,问题也问了,天也亮了,是时候下山去了。”
……
经此一役,三人下了山,都消停了几日。
第三日陆然挑着鱼下山去卖,除了殷达,其余两人,甚至都没有露头。
殷达也只是跟陆然打了个招呼,那一天山上发生的事情,他选择了闭口不谈。
陆然则继续没事人一般,卖着他的鱼,过着他颇为“奢侈”的生活,继续装着他的傻。
如此很快过去了半月。
殷寿最先煎熬不住,那天从大殿下山,他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一晚,从吃饭时候陆然那小子的暧昧神情,到万隐心脸上那藏不住忧郁,再到神殿后那莫名其妙的三种图案,那盏金黄色亮起又突然熄灭的灯……
当然还有那名神秘的独臂方士和他那更加神秘的《启示经》。
那几句究竟想要揭示什么样的信息?
到了自己的身上,又究竟会迎来什么样的命运?
殷达今年五十岁,他从小就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比旁人更聪明。
年轻时代他就开始做生意,做一单成一单,最后几乎垄断了羊镇的羊羔生意。
他认为他是羊镇最有钱的人,娶了羊镇最漂亮的女人,还为他生了四名聪明乖巧的小孩。
他在差不多四十岁已经觉得人生完满,可是近两年,这种满足感,却有所失落。
他觉得还不够,但是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生之中,他还可以得到什么。
得到那枚金豆之后,他好像终于窥见了他所缺少的那点东西,那是姆神带来的恩赐。
姆神掌管大地。
殷寿也渴望土地,他本就是羊镇房产最多的人。
但是还不够,仅仅是房子,再多也不过只能空置。
他想要的是拥有,是一种象征。
是姆神之力。
几日下来,殷寿终于了解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
他要整片大地,可以无限延绵的大地。
他要成为大地的主人,首先,他要先成为羊镇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