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数到第十七杯香槟时，水晶吊灯开始在她眼前分裂成无数个太阳。
威斯威尔斯公爵夫人的笑声像丝绸般滑过耳际：“亲爱的，你该尝尝这个，波尔多酒庄刚送来的'血之泪'。“
漂洋过海的波尔多，一瓶两千金磅的“血之泪”，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高脚杯里猩红的液体晃动着，倒映出玛丽安锁骨处新添的钻石项链。这是今晚第三件礼物，鸽血宝石在烛光下如同真正的伤口般闪烁着。她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爵士徽章——自从成为沙龙常客后，这个习惯性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疑——却只触到天鹅绒裙缝间冰凉的绸缎。
在圈子里也久越知道这块徽章就像皇帝的新装，骗骗民众而已，在这些大贵族眼中，她就是只能抓来老鼠的好看的波斯猫而已，在他们看来，真正的高贵只通过血液传播。
生来高贵，一生高贵，哪怕穷的只剩爵位，也配得上最有钱的富豪。
不是所有地方都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玛丽安女士的设计天赋实在惊人。“年轻的巴斯伯爵单膝跪地，执起她戴着蕾丝手套的右手，“那套将工具藏在裙撑里的'工学礼服'，连太后都赞不绝口。“
她的指尖在手套里微微发抖。三个月了，自从在授勋仪式上被皇室接见后，那些曾经让她骄傲的底气正在一点点消失。玛丽安突然想起夏华上个月来访时说的话：“你闻起来像一罐打翻的香水，而不是独立的个人。“
“说到设计，“公爵夫人用象牙扇骨轻敲桌面，侍女立刻呈上一个鎏金匣子，“皇家艺术协会正好有空缺。“
贵族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在皇家挂头的艺术学会里挂职，就相当于自己成了一个着名大学的教授，真正有机会接触能传代的东西，真正的能挣到钱，凭自己！
这相当于给自己镀了一层金。
匣子里躺着烫金边的聘书，火漆印上是皇室徽章。玛丽安感到一阵眩晕，这次不是因为酒精。
这是终身的，这才是真正上流社会的话语权，一定程度上，她也有资格对全纽西兰的人说一个塑料袋是昂贵的时装，这就是权势！
“夫人！“管家突然闯入沙龙，假发歪斜地挂在额前，“《晨报》记者在门外，他们想采访工学礼服的发明者...“
公爵夫人用扇子遮住嘴角：“告诉那些苍蝇，玛丽安女士正在为皇室设计珠宝。“她转向玛丽安时，蓝眼睛里浮动着蜂蜜般的笑意，“你值得更好的舞台，亲爱的。那些满手油污的丫头片子只会拖累你。“
侍女适时地递上镜子。玛丽安看见镜中人象牙色的肌肤上，宝石与金线交织成华丽的囚笼。她忽然记不起上次站在学生面前是什么时候。
第五幕《茶花女》咏叹调响起时，公爵夫人终于亮出了底牌。
“五十万金磅。“她涂着丹蔻的手指划过合约纸，在羊皮纸上留下淡淡的玫瑰香，“加上聘书即使你同国王明天就分开也足够有资格成为伯爵夫人了！“
玛丽安攥紧了歌剧望远镜。
包厢外，巴黎歌剧院的金色大厅里坐满了珠光宝气的贵族，他们胸前别的都是维珀尔鎏金瓶胸针——这个曾经象征女性觉醒的标志，如今成了上流社会的时尚配饰。
“想想看，“公爵夫人贴近她耳边，呼吸里带着苦杏仁味，“没有激进分子的危险，没有教会骚扰，你的小伙伴们可以安心的工作。“她故意停顿，“甚至同你一样拥有爵位。两年不到净整30万金磅获得百万金磅都换不来的爵位……“
舞台上的女主角正在唱临终曲。玛丽安突然意识到，这是公爵夫人特意选的剧目——一个为爱情放弃一切最终惨死的交际花。包厢阴影里，财务大臣的秘书已经准备好钢笔。
“夏华不会同意...“玛丽安的声音淹没在乐队轰鸣中。
“你是校长，你是代言人，至于那个东方女人？“公爵夫人冷笑，“海关刚扣留了她的香料货船。“她优雅地展开象牙扇，“专利局明天就会撤销维珀尔的特殊配方保护，仿制品将铺满整个欧洲。“
钱，在权面前就是个弟弟！
合约条款在煤气灯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玛丽安看到第七条用花体字写着：卖方需将学校捐赠给纽西兰公国，由威斯威尔斯公爵夫人出任校董，并且获得维珀尔的51％股份。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边响起毕业典礼上女工们操作印刷机的轰鸣声。
“签了它，“公爵夫人将羽毛笔蘸满墨水，“明天你就能收到皇室舞会的邀请函。“她压低声音，“至于你的小伙伴，他们得到的不比你少！“
拿下玛丽安，她们完全可以再开一所学校，愚蠢的民众不会发现学校背后换人，等知道的时候，他们自己的女校会成为独一无二。
玛丽安接过笔的瞬间，歌剧院穹顶的机械天使雕像仿佛在注视着她。
女校实验室的汽灯还亮着。
玛丽安提着裙摆跨过散落的图纸时，高跟鞋卡进了地板缝隙。曾经纤尘不染的工作台积了薄灰，她上周派人送来的威尼斯玻璃器皿原封未动摆在角落。
“你来得正好。“夏华头也不抬地调试着压力阀，工作服上沾着新鲜油渍，“公爵夫人的走狗刚切断我们的煤炭供应。“
玛丽安将合约放在工作台上。机油立刻浸透了昂贵的羊皮纸，那些漂亮的花体字在油污中扭曲变形。
“五十万金磅？“夏华笑了，从抽屉里扔出一叠文件，“看看格蕾丝昨晚截获的信件。“
玛丽安辨认出公爵夫人熟悉的火漆印。信纸上的内容让她手指发冷——收购完成后，所有女校学员将被送往纺织厂抵债，维珀尔配方将转卖给铅粉制造商。
“她们从来没打算放过我们。“夏华扳动蒸汽阀，实验室突然充满机械运转的轰鸣。
墙角的装置突然开始工作，吐出一张张传单。玛丽安捡起一张，上面印着女工操作重型机械的照片，标题是《论女性与蒸汽时代的适配性》。油墨未干的纸张在她手上留下蓝色印记，就像她曾经最爱的机油颜色。
门外突然传来砸门声。公爵夫人的管家带着六个壮汉闯进来：“根据合约第七条，这些危险设备必须——“
他的话戛然而止。玛丽安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钻石项链，细链缠绕在她指间形成精巧的绞索形状。她一脚踹开工具箱，黄铜扳手滚到脚边。
“告诉公爵夫人，“玛丽安扯掉累赘的裙撑，露出底下久违的工装裤，“她的刺绣工坊缺个会操作蒸汽绣花机的教师。“她举起扳手敲向压力阀，整个实验室的管道突然喷出滚烫蒸汽，“正好我明天有空。“
当公爵府的人尖叫着逃出门外时，夏华吹了声口哨。玛丽安摸向口袋——那里静静躺着她三周前扔掉的生锈齿轮，边缘已经重新磨得发亮。
“欢迎回来。“夏华扔给她一副防火手套，“现在能帮我修好被某位淑女故意弄坏的印刷机吗？“
玛丽安接住手套，窗外，女校的蒸汽钟正好敲响午夜钟声，齿轮转动的旋律比任何歌剧咏叹调都更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