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年负责处理他们对周述投诉的消防队领导的电话。
“喂?您好,是王政委吗?我是李芬芳……对,顾宁德的妻子,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关于、关于几年前我们对周述同志的那份投诉……我们……我们要撤诉!正式撤诉!……”
她的声音起初还有些哽咽,说到后面,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些,病房里,一种迟来的、沉重的和解,伴随着年月,在这深夜里悄然弥漫开来。
……
零度矩阵电竞馆,气氛喧嚣。
前台卡座,两个人,一站一坐,死寂。
陈昌平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周述。
目光扫过他嘴边未点燃的烟,扫过桌上冰冷的打火机,扫过他眉梢眼角那份无需营造却难以掩盖的孤冷与疏离,最终定格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那里面有防备,有沉寂,有被强行压下的桀骜,还有一种……被深深掩埋的、属于废墟的灰烬感。
这么多年。
耽误他多少时间。
人有多少轻狂,又有几年风华,是可以这样消耗?
永无止境地、耗着——
“要是没话说,大门在那。”周述收回目光,仰倒在卡座椅背上,下巴线条流畅分明,声音寡淡,“慢走。”
陈昌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不容回避的落在周述的心上:
“周述。”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穿透这虚拟战场的迷雾,直指核心:
“那家人,撤诉了。当年的事,查清了。”
周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握着打火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冰凉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掌心。
陈昌平仿佛没看到他瞬间的失态,或者说,他太了解这种失态下的惊涛骇浪。
男人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能压过所有喧嚣、直抵人心的力量,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与期盼:
“火场里不需要英雄,它只需要一名肯再次挺身而出的普通人。”
陈昌平的目光紧紧锁住周述的眼睛,仿佛要重新点燃那里面早已冷却的火焰。
“队里……一直在等你回来。”
“咔哒。”
周述手中的打火机,不知是失手还是刻意,再次弹开。
幽蓝的火苗倏然窜起,在他深黑的瞳孔里跳跃、燃烧,映照着他脸上所有复杂难辨的情绪——
那层退伍后养成的沉稳淡漠,似乎在这一天,再度掀起波澜。
是过往那些被刻意封存的画面——蔓延的洪水,绝望的呼救、扭曲的谩骂、刺眼的封条、战友们沉默而复杂的眼神;还是那从来没有彻底消失过的自负与轻狂,再度付诸这个世界。
冰冷的雨水顺着陈队微湿的发梢,滴落在他肩上那抹深蓝的制服边缘,晕开一小片更深沉的印记。
窗外,城市的雨依旧飘摇,而在这喧嚣与寂静交织的电竞馆角落,一个曾被彻底打碎的世界,正带着不容抗拒的重量,轰然撞向另一个用孤冷砌起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