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枫咬了一口狮子头,突然又闹起来:“不要姜末!挑出来!挑出来!”
“好好好,爹给你挑。”
顾父好脾气地拿起银制的小勺,仔细地将狮子头里的姜末一粒粒剔出来。
那耐心细致的模样,与平日里对原身非打即骂的嘴脸判若两人。
顾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她身体里翻涌着原身残留的那种愤怒——像一团灼热的炭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又夹杂着一丝可悲的怜悯,为那个到死都以为家人真的穷困潦倒的傻姑娘。
夜深人静时,主屋的烛火依然明亮。
顾陌听见顾母压低的笑声:“老爷,真让她去当奴婢?传出去我们顾家的脸往哪搁?”
“急什么?”顾父的声音慵懒而惬意,伴随着瓷器轻碰的脆响。
他正在品那套前朝官窑的雨过天青茶具,“去当奴婢也好,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教好这丫头,等她去赵府吃了苦,自然就知道,好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到时候自然就能改掉那些爱慕虚荣的坏毛病,肯回来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了……”
烛光将两人的剪影投在窗纸上。
顾陌看见顾母褪去那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露出里面真丝寝衣流畅的轮廓。
那寝衣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随着她的动作如水般流动。
“也是。”顾母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天生的贱骨头!装穷这么多年都没把她性子磨平,居然敢自己跑去卖身!”
她啐了一口,“幸好是个丫头,横竖都要嫁出去的,以后也不会给咱们顾家丢人。”
“是啊,好在咱们有枫儿,枫儿将来一定会是个大出息的。”
月光冷冷地照在顾陌身上,在她脚边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一把出鞘的剑。
她沉默的去了厨房,找到了被顾父顾母藏起来的一些糕点,吃饱以后,回到了原身那间真正穷的只剩下一张茅草床还四面漏风的屋子里,睡下了。
第二日,晨雾未散,顾家门前已是一片“生离死别”的景象。
顾母用绣着暗纹的帕子按了按毫无泪痕的眼角,另一只手将那块发霉的杂粮饼塞进顾陌手中:“娘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些饼是娘今日早起亲手做的,你省着些吃……”
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腕间金镶玉的镯子——那玉色通透如水,在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顾陌就当没看见,低眉顺眼地接过饼,“谢谢娘。”
什么今日早起亲自做的,分明不知道是买了好几天的。
买来的目的,不外乎是在她面前做戏,营造一种全家都很清屏的景象。
顾父站在一旁,脸色沉重,仿佛真的在为女儿卖身为奴而痛心。
他看向赵府的买办,叹息一声,道:“我这女儿……就托付给您了。”
那买办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眼神精明,见惯了这种场面,只淡淡点头,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这是卖身钱,您收好。
顾父伸手去接,脸上还带着几分“忍痛割爱”的悲戚。
他今日特意穿了最破旧的衣裳,可那布料在阳光下却隐约透出云锦特有的暗纹。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银子时——“啪!”
顾陌突然从斜刺里伸出手,一把将银子截住,动作利落地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还顺手拍了拍,确保银子不会掉出来。
顾父的手僵在半空,一时没反应过来:“……陌儿?”
顾陌抬眸,眼神清澈,语气诚恳:“爹,女儿刚进赵府,人生地不熟的,正是需要银子打点的时候,等女儿站稳了脚跟,下个月发了月银,一定给你们送回来,让爹娘和弟弟吃上饱饭。”
说完,她不等顾父回应,转身就跟着买办走了,背影瘦弱却挺得笔直,仿佛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头。
顾父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脸色瞬间阴沉:“这丫头……竟敢私吞卖身钱?!”
顾母也气得直跺脚:“白眼狼!说什么为了家里才去卖身,我看她就是为了自己!”
顾枫站在一旁,嘴里还嚼着偷偷藏起来的蜜饯,闻言撇撇嘴:“姐真小气,连五两银子都不舍得给家里,爹娘真是白养她这么多年了。”
顾父冷哼一声:“罢了罢了,不过是五两银子而已,我顾德昌难道还缺那点钱吗?”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憋着一股火。
顾陌这一手,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爹,我要吃糖人!”
顾枫拽着顾父衣摆嚷嚷,“要最大的那个!”
顾父低头时,脸上的怒容瞬间化作宠溺:“买!都买!”
他一把抱起儿子,转头对顾母道:“走,去把枫儿喜欢的小马也买了。”
顾母闻言眉开眼笑,假意叹道:“可怜了那丫头不知道惜福……”
话未说完,已经驶过来一辆马车,那车厢帘子虽打着补丁,内里却衬着上好的杭绸。
马车驶过长街时,顾父透过纱窗看见女儿徒步跟在赵府轿子后头,单薄的身影在熙攘人群中时隐时现,他冷哼一声:“这般自私自利,贪小失大,将来有她后悔的时候!”
他自认对女儿仁至义尽,给了她吃苦耐劳磨炼品性的机会,可她却不知感恩,连区区五两银子都要贪!
她哪里知道,他们顾家有的是钱!
但凡顾陌经受得住考验,哪里需要去赵府当下人?
赵府的日子,比顾陌想象中更难熬。
顾父曾说,赵家是“积善之家”,待下人和善,不知道是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或许,就是根本不在乎女儿死活,故意说出这话自我安慰,好显得原身进赵府,真的是去享福一样的,这样他们偷偷享福的行为,好像就不是那么过分了。
赵府的规矩森严,主子们动辄打骂,下人们更是互相倾轧。
新来的丫鬟,不仅要干最脏最累的活,还要被管事嬷嬷克扣月钱,被大丫鬟们使唤欺凌。
顾陌刚进府的第三天,就被几个粗使婆子堵在了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