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但那布料在阳光下却隐约泛着丝绸才有的光泽。
她挽发的木簪看似朴素,细看却是上等紫檀木所制,雕工精细得连木纹都透着雅致。
最违和的是她那双手——十指纤纤如嫩葱,指甲圆润泛着健康的粉晕,掌心连一丝薄茧都没有,哪里像是做过粗活的普通农妇?
顾陌的目光移向那个所谓的“父亲”。
男人粗布短打下的肌肉饱满匀称,肩膀宽厚得能将那件打着补丁的衣裳撑出流畅的线条
他脚上那双草鞋崭新得连草茎都没磨毛边,露出的脚背皮肤比寻常农夫白上三分。
这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分明是养尊处优的富家老爷!
最刺眼的是那个小胖子弟弟。
圆润的脸蛋泛着健康的红晕,藕节似的手臂上戴着个看似朴素的银镯子——但那银光太亮,纯度明显不是寻常百姓家买得起的。
他正抱着一块精致的桂花糕啃着,糕屑掉在明显是新做的棉布衣襟上。
而顾陌低头看看自己。
十五岁的少女,枯黄如稻草的头发下,一张瘦得颧骨突出的脸。
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指甲因长期营养不良泛着青灰,而胸口瘦的都能数清肋骨了。
粗麻衣下露出的皮肤上,新旧交错的冻疮疤痕像一张丑陋的网。
她整个人像一根被抽干水分的芦苇,长期饥饿让她的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黄色,站在他们身边,活像一只误入鹤群的麻雀。
好像这个家,只有她是真穷真受苦,其余人的穷苦都是演出来的一样。
顾陌很快接收了原身的记忆。
确实,他们的穷都是演的,原身的苦都是真的。
原身父母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只不过到他们这一代的时候,家道中落了。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家道中落了,祖上积累下来的钱财也够他们几辈子吃穿不愁了。
但他们脑回路异于常人,不知道咋想的,在原身这个女儿出生后,生怕女儿没有小姐的命,却被养成了小姐的身子,以后长大了不知道生活疾苦,只知道享受,把好好的家给败光了。
于是,他们决定按照普通贫苦人家养女儿的方式养原身。
贫苦人家怎么养女儿的?
在这个普遍重男轻女的年代,重视女儿的家庭可不多,反正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就这样,还算是对女儿极好的了。
那些不好的,女儿一出生就掐死了,或者丢到山里喂狼。
他们自认没有那么狠心,他们不是嫌弃女儿,他们只是想要培养女儿良好的人格品质。
所以,他们没有把原身丢了,也没有把原身掐死了,他们觉得自己真是善良。
而贫苦人家这样养出来的女儿,从小就懂事孝顺,知道帮着父母照顾下头的弟妹,父母有难处了也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即便牺牲自己也要替父母解决难处。
这简直就是原身父母梦想中的好女儿啊。
于是,他们就这么养女儿了。
从婴儿时期就这么养。
明明有条件给女儿喂奶,但就是不喂,任由女儿因为饥饿哭闹,实在不行了,喂点水,给点米糊。
明明有条件给女儿穿好点的衣服,但就是不给买,任由女儿冬天挨冻,夏天衣不蔽体。
等到女儿懂事了,他们当着女儿的面,整天都把家里穷没条件挂在嘴边,穿的吃的都是最差的。
但是背对着女儿了,他们可吃不了这苦,所以吃好的穿好的。
他们觉得自己可真是用心良苦啊,他们觉得自己是为了女儿好,是为了不让女儿养成骄奢淫逸的性子,女儿长大了,也得感激他们。
然而,他们穷养了原身,但却没有穷养小儿子顾枫 。
顾枫出生后,他们可就没有想着怕儿子养成骄奢淫逸的性格了,苦着儿子了,反而什么好东西都砸在儿子身上,生怕儿子受委屈了。
顾枫叶很小就知道了,家里的好东西只能父母和自己享受,要藏着掖着,不能让姐姐知道,不然以后就要过和姐姐一样的苦日子了。
全家都瞒着原身,瞒的死死的。
原身真的以为家里很穷,穷的揭不开锅,要一大家子都饿死的地步了,从来不敢主动跟父母要什么东西,反而想方设法的为家里减轻负担。
原身十五岁这一年,顾父又说自己在外面欠债了,又整天唉声叹气,说谁谁谁家的女儿为了家里,卖身为奴,拿钱养活了一大家子,可真是个孝顺孩子。
他们天天这么提,原身可不就动了心思吗?
于是,她也把自己给卖给当地的大户人家赵家当奴婢去了。
赵府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熬。
每天寅时起床,跪着擦完十二间屋子的地板才能喝上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
有次她饿极了偷吃喂狗的剩饭,被管家用藤条抽得后背血肉模糊。
但她仍旧把辛苦攒下来的铜板,一个个的串起来,托人捎回家。
自己吃着馊饭时,幻想着家人终于能吃顿饱饭。
自己挨打罚跪时,安慰自己至少家人不用再挨冻受饿。
铜钱串在绳子上沉甸甸的,像挂满了她的血肉。
而回信永远是“钱不够”“你弟弟又挨饿了”“爹的药钱又涨了”……
为了不露馅,为了继续锤炼原身,原身都卖身了,他们愣是也没跟原身说出真相,反而为了让一切显得更加真实,继续跟原身哭穷,总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去找原身要钱。
原身有什么办法?她就算再怎么卷王,也还是个丫鬟,月银也就那么多,还要面临上面管事的盘剥。
原身开始铤而走险,偷主子的东西。
这还不够,还勾引家里的男主子。
她的身份,当不了正头娘子,顶天了姨娘,成了姨娘,得了宠,她自然就能弄到更多的钱补贴家里了。
原身进了赵府后吃的东西有点油水了,将身体养好了一些,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加上有眼力见儿会来事儿,还真的爬上了男主子的床,但最后也只混到了一个通房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