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有细微的响动，怀盈惊得连忙上前去察看，除了灌进来的冷空气，什么也没有，她面上划过一丝失落。
“姑奶奶。”
一声少年的轻唤，怀盈猛地回头，房间中央两张稚嫩的脸庞上，黑曜石般晶眸一同看向她。
其中一个是自己的外孙女，另一个是——
“我叫怀顾君，是怀民昂和俞若的儿子。”
少年上前一步，扶住老夫人摇摇欲坠的身躯，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怀盈满是老茧的手抚上少年的眉眼，一字未说，她已泣不成声。
像！
太像了！
和民昂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孩子，你受苦了！”
怀盈哽咽，怀家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罪名可是昭告天下的，景德帝全北风国通缉怀家余孽，怀家人成了所有百姓、达官贵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敢想，面前的俊朗少年是如何度过这些年的。
怀顾君主动握住那只苍老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掌心粗糙的老茧真实诉说着血脉至亲间浓浓的依恋。
怀家，一向舐犊情深。
若非景德帝赶尽杀绝，王家见风使舵，丈夫离去，女儿意外走失，说什么她也得杀回上京去找皇帝小儿算账。
天杀的！
怀家世代忠烈，最后的独苗苗却落得个亡命天涯的下场，怀家列祖列宗在上，如何能泉下安宁？
怀顾君掩下眸底的复杂情绪，神情真诚：“姑奶奶莫要担心，君儿还好好活着就不算苦，真正苦的是怀氏一族的亡魂。”
怀盈哽咽得喘不上气，她爹娘就是太为她着想，才让她躲过灭族这一劫，可是就孤零零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
“姑奶奶，当年您为何会远嫁江南，可是王家人曾逼迫你？”
怀顾君扶怀盈坐下，轻拍其背以作安抚，杨锦帆为她倒水，也竖起耳朵来听。
王家除了老夫人和她娘，没一个好东西，当初怀家怎么就为外祖母选了这桩婚事？
“你曾祖爱子心切，早想到怀家有可能面临君王猜忌的一天，便让你的祖父娶了门第不高、家世一般的祖母。”
怀顾君打听过，京中曾说祖父和祖母伉俪情深，是别人都羡慕的神仙爱情，祖母门第不高祖父也愿意娶，并且除了祖母，身边再无其他女人。
“我比你祖父小上几岁，当时在京中教养也是出奇的好，及笄之时求亲的人太多，怀家门槛都要被踏破，可是你曾祖却都不满意。”
那些人大多看上了怀家的兵权和门第，有些仗着自己的门第相当，有拉拢也有威胁的意思，还有一些忒不要脸，儿子还没娶亲就妾室通房一大堆，还信誓旦旦说正妻不过门，是不会出现庶长子的。
怀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纳妾的规矩，不仅要约束怀家，还要约束怀氏女嫁去的夫家，年过三十无子方才能纳妾。
但是大家知道归知道，总觉得怀家不会那般较真儿，等人嫁过去，纳不纳妾的，还不是夫家说了算。
“但你曾祖和曾祖母就我和你祖父两个孩子，他们宁可不要权势官爵，也想我们平安幸福。正巧那年春闱后，我在城郊踏青偶遇了你姑爷爷，我们两情相悦，他也承诺此生唯我一人，你曾祖觉得他人品可靠，便让我嫁了。”
“为保我安全，直接对外宣称我做了错事，已被怀家除名。其实当时我带走了怀家近一半的资产，到了江南便一直小心保管着。”
后来她和福生一起发家，也从未用过从怀家带来的东西。
福生爱护她，更尊重她，福生一直恪守怀家的祖训规矩，他们夫妻相濡以沫。
若不是王家的担子太重，他也不会过早离世。
也怪她心肠太软，若坚持不同意养那两个孩子，就算他养在外面，也不至于让王家过早败落。
怀盈抬头，拉住杨锦帆的手：“这个孩子虽不是芷荀亲生，却胜似亲生。君儿，我将怀家带来的那些东西都交给她，你莫要心中不平衡。她品性纯良，若非她相救，姑奶奶可能早下黄泉了。”
怀顾君笑意加深：“一些身外之物而已，君儿不在意。姑奶奶没发现我们是一起来的吗？”
经他提醒，怀盈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们二人是同时出现在她房中的，而且关系好像并不陌生。
杨锦帆反握住怀盈的手，柔声解释：“外祖母不用担心，我和君哥早就认识了。我们一起长大的，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发生争执。”
“而且，我的就是她的。”怀顾君面带喜色，补充一句。
怀盈恍惚，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笑得开怀。
“原来是我老糊涂了，连这也没看出来。如此甚好，甚好！后辈有缘分有出息，是顶顶好的事！”
怀盈笑着，又惆怅起来。
民昂夫妇在天有灵，定也为孩子高兴坏了吧！
怀顾君看出她的落寞：“姑奶奶，等过完年我就要去燕北驻军了。”
燕北？
怀家曾世世代代驻军的地方！
“孩子，你还没弱冠，怎能去那种苦寒之地？”
怀盈心下又将景德帝恨了一遍，不知怀家是刨了他家祖坟还是怎么地，他就是要把怀家往死里整。
当年说民昂通敌叛国、意欲谋反，消息不出半月就传到了江南，她气得晕死过去。
可以说怀家不爱百姓，可以说怀家爱慕虚荣，但就是不能说怀家通敌叛国！
后来她偷偷派人去江南打听消息，才知是匈奴人作祟，污了民昂名声，景德帝不经查验，不明真相，竟然就直接信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还小不受先帝待见时，哪次不是在怀家吃住？
怀家对他如亲生一般，民昂待他如亲兄弟，他就这么怕怀家惦记他的皇位，非要将怀家赶尽杀绝！
想起昔日还在娘家的情景，怀盈心口一阵阵疼，她也曾视景德帝为亲生侄儿，在夺嫡战中，怀家可是力挺了他啊！
人怎么就能如此狠心？
怀盈想不明白，怀顾君也想不明白，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民昂是什么样的人，景德帝还不清楚吗？
“燕北地的将领曾是怀家最忠实的拥护者，只是后来景德帝单召你爹回京，跟随怀家的将领多数埋骨于那儿。你此行，怕是会不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