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州通判府邸。
虞祺收到同窗好友同科进士何栗的来信,何栗是当年他们那科的状元,赵佶对他非常赏识,现在任职户部员外郎,西北盐事有他的监察职责。
员外郎从六品,在大宋的体制上品次看似不大,京官天然就高于外委官,职权上也是如此,户部员外郎是个实职,就是何栗主管的这块不是个好差事,盐铁茶马等专营。这一块皇家内库有关,他的掣肘就非常多。
何栗这封函件问及的是白池盐事,虞祺是盐州通判,又是杨元奇堂妹夫,从虞祺这里他需要知道杨家的想法和动向。何栗想知道的也不仅是白池,盐州原来是有几个盐场,既然白池可以重开,他也想知道其他盐池的情况。
何栗在信函中直言,白池盐事的处理多有不妥,已是既成事实,中枢不好再多纠葛,不过虞祺于公于私都应该劝诫杨元奇,白池盐事法理上说得过去,要深究却有损公利己之闲。更为重要的是,如果其他地方重开盐事,他希望虞祺在盐州能有所阻拦,此事不应重复。
……
信中所述之事,虞祺很好处理。白池盐事既然中枢默认办理,他无需为难。关于其他地方,盐州并没有重启盐事的计划,一个白池所涉投入已然杨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是天波杨家,不仅是盐州。虞祺对杨元奇的了解很深,杨元奇称不上非常谨慎,却非常知进退。哪怕杨家有银子,他也不会去再折腾一个地方产盐,这涉及的利益范围太广。杨元奇对自身实力评判很精准,杨家的权势撑不起如此庞大的盐事利益。
信中蕴含的士子理念,虞祺很难抉择。何栗这封来信与其说是论盐事,更是对他的朋友之间忠告,信中对白池盐事的评判是基于中枢士子集团的利益出发的,何栗希望虞祺能站在中枢角度处理类似事情。虞祺任职通判,白池盐事已是落定,轮不到他多嘴,但他内心是认可这事推进方式的。杨家花如此大利益怎会给他人做嫁衣,就盐州来说这也是有利的。
……
杨垣怡看完这封信说道:“相公,盐事给盐司内库或者皇城司?却不知道银子最后落谁手里。何公子……何大人觉得他这个员外郎能管得了此事?!”
虞祺道:“我知道!何大人在信中要说的就不是盐事,他是劝诫我以中枢意志行事,这才是我该有的位置。”
杨垣怡一听不好多言,她是杨家人,天波杨府要是能在盐定路实现世袭,整个杨家都会受益,最差也是多了一个避祸的地方。何栗人在中枢,只要关注盐定路的人,就会知道中枢士子集团和边境将门的拉扯,对权利的争夺。
虞祺内心非常纠结,他近距离看着盐定路的发展,看着这里平民百姓告别流离失所,开始稳定安然,预想他们未来生计无忧。这一切得益于杨家的治政,又恰恰是杨家全身心的投入,他能察觉杨家的野望,杨家认为这里应该属于他们。
虞祺矛盾在于他实在无法区分中枢和地方,他本能觉得这两者利益是有冲突的,在宋的体制下发生这种情况,一定是文武原本势力的均衡被打破。这种均衡不是指平等,而是指以文抑武的惯性在改变。
虞祺作为进士清流,朝堂委以重任,他的职责是限制盐州知州杨元奇的权利。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行事。
杨垣怡说:“这里并非没有士子集团、潘易岭、李格非、苏迨这些先生都是进士及第,你……如果你觉得他们和杨家过于亲密,他们的建议有情感因素,不烦也能问问提刑司宪台郭忠孝,他和杨家关系只是近而已。”她想影响虞祺的心态,而不是干涉他的决断,虞祺他有个人的理念,她当然希望他们慢慢能一样,这在于潜移默化。
……
虞祺在郭忠孝这里亦然得不到答案,郭忠孝自己关于盐定路的未来都很迷茫,他比虞祺好一点在于他对自己未来的定位。
郭忠孝努力做好宪台的本份职责,他和杨家牵绊没那么多,也许某一天他就会调职,他要做的简单很多。
郭忠孝的职责也让他比虞祺从容,提刑司本就是独立的机构,不从属于经略司,职责也更简洁明了,就是地方刑事诉讼。盐定路的提刑司职权更为明晰,就是审查所有治安事宜和刑事相关事件,要强调的是审查。提刑司现在并不深入介入治安本身的事。对盐定路经略司的制衡不在于他去和杨兴武争吵,而是如实反馈这边的情况,这一点郭忠孝执行到位。
郭忠孝很多话不知道如何述说,倒是旁边范夫人看得比他开。范家一生为国为民,她父亲范纯仁现在被剥夺所有谥号名誉,这多少有点讽刺。
范夫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话是这话,理是这个理。只是士子也是人,一样有利益权衡,对于儒学的见解本就各有不同,这还是在于选择。大宋养士百年,这里面也有仁义之意。对于士子来说这一样是个枷锁。
范夫人可以这么说,皇族对范家现在来说是不公平的,哪怕有为自己父亲鸣不平之意,她一个女子也很正常。
郭忠孝叹声把虞祺送了出去,这更像是一个理由,让虞祺不再过多纠结。这点上他前任通判宗泽就做的非常好,他选择做一件实事,对盐州百姓非常有利的事。他不去考虑对朝堂还是杨家更有利,他也分辨不出来,他清楚的是这件事做了,对盐州平民百姓就有利。朝堂是不该调走宗泽的,因为宗泽当时的声望才真正能制衡杨元奇。杨家在水利项目上提供非常多的帮助,但在前台做这事得就是好宗泽,这是百姓最朴素的价值观,他们也不会清楚杨家投入多少,或者杨家投入很多,稍加引导,那也是宗泽毫无私心的把这些资源切实的给到了民众。
虞祺的矛盾和犹豫本就说明他心有动摇,范夫人给了他一个理由,很儒士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