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城市和村庄都安静下来,大地在沉睡,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啊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柳爽和陈三爷都没睡,都在想妈妈。
人类孤独时,总会想起妈妈。
尤其是极度艰难的时刻,无法逾越的坎儿,就想扑在妈妈的怀里大哭一场。
哪怕妈妈是个文盲,是个村妇,不知道你在说啥,但她慈祥温暖的怀抱,总是给儿女安全感。
没有任何一种爱能代替母爱。
凌晨3点左右,柳爽裹着大衣在桥洞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突然,一个身影慢慢逼近桥洞,背对着柳爽。
柳爽一个激灵站起来:“谁?!”
那人不说话,披着花白的头发,一步步往后退,柳爽想跑,一转身,发现另外一侧也有一个身影,也是花白头发,背对着她,慢慢向她靠近。
柳爽紧张到了极点,呼吸急促,手里连把刀子都没有,惊恐之下只有大呼:“别过来!别过来!”
突然,前面那个身影把头慢慢转过来,满脸鲜血,脖子藕断丝连,愤怒的目光瞪着柳爽,柳爽大吃一惊:“是你?!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那人冷冷一笑,支起双手,慢慢抓过来。
柳爽吓得连连后退,嘭地一声撞在了身后的人身上,柳爽一回头,此人也露出真容,脖子上一个刀口,每一次呼吸,那个刀口都忽闪一下,气管和喉管看得很清晰。
两人前后夹击,把手伸向柳爽,突然目光犀利,张牙舞爪扑向柳爽,如一阵冷风刮过,疾速穿透柳爽的身体,柳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巨大的寒颤,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大吼一声“啊——”,随即醒来。
醒来之后,心还是怦怦直跳,满头大汗,往桥洞两侧看了看,什么人也没有。
但刚才的恶梦,心有余悸。
那梦中的两个身影,一个是蛇哥,一个是龙海升。
龙海升被师爷孔麒麟割了喉咙,蛇哥被柳爽刺穿了喉咙,这两个和柳爽有过密切交集的冤鬼,不知怎么回事,跟着来到泰国了。
桥洞底下阴气重,柳爽又筋疲力尽,阳气不足,容易招鬼、做噩梦。
柳爽看了看手表,凌晨4点多,才睡了一个多小时,但刚才那个梦那么逼真。
她再也睡不着了,依靠在洞壁上,怅然思索。
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了,一个都没有了,她才是真正的孤儿。
要论惨,她比三爷都惨,三爷好歹有媳妇,有后代,上一辈的人都走了,下面接续上了,她就不行了,一无所有。
回想自己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折腾这十几年,伤痕累累,一无是处。
少不更事,挥霍青春,如今年华已老,追悔莫及。
其实她很羡慕陈三有个孩子,她也想要个孩子。
可跟谁生啊?
生孩子的前提是,必须有个男的,一个人没法生。
还有这个身体,年轻时放浪形骸,肆意挥霍,还能不能生,卵巢功能是否还正常,都是个问题。
除非遇到个神医,给调一调。
柳爽仰望夜空,无尽怅然。
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个憨憨的小丫头,呆萌又可爱:
手捧桃子脚打滑
有说有笑瞎蹦跶
父母夸我孝心大
村头老汉笑掉牙
头上两个小夹巴
肥肥酒窝笑哈哈
一尘不染琉璃体
没心没肺吃西瓜
长大了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如果老天怜悯,战争结束后,她定痛改前非,找个男人嫁了,再也不贪慕虚荣,老老实实过日子。
如果老天再给点面子,让她生个娃娃,她决定一生吃素,再也不杀生。
娃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心肝,她一定从小就好好教育孩子,千万别走邪路,一定要走正路,她走过的路,不想孩子再走一遍。
人只有在落难的时候才会反思,一帆风顺的时候只有嘚瑟。
昨夜在日本领事馆,是柳爽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现在还能靠在桥洞里遐想,这就是幸运。
她没有困意了,也不敢再睡了,刚才梦到蛇哥和龙海升,如果再睡,万一梦到胡八爷呢?
胡八爷从井里爬上来了,冤魂倏地来到泰国桥洞,找柳爽算账,问问柳爽当时为啥用线他穿起来,为啥不停地折磨他,为啥不给他个痛快,为啥大年夜腊月天给他一碗冻粥,你受得了吗?
胡老八那旋转180°的大脚丫子、龙海升那狰狞的小寸头、蛇哥那粉白的蛇头,都凝聚着三生三世化解不了的冤仇,就等柳爽下地狱,一起算账。
这不跟到泰国来了吗,他们也不用坐船,他们会飘,所以叫阿飘。
四维空间,地府人间,没有距离感,一眨眼就到了。
柳爽胆子非常大,也从没后悔过,但刚才那个恶梦,还是把她吓着了。
泰国这个地方,阴气重,庙多,环绕在庙宇周围的不仅有菩萨、金刚、罗汉、八部天龙,还有鬼王、恶鬼、孤魂野鬼,都是来礼佛听法的。
万一碰到了冤亲债主,身子刚好孱弱,不就上身了嘛。
柳爽决定明天不睡桥洞子了,保不齐河里再钻出个水鬼,也不好对付啊。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柳爽这个亏心事,做得太多了。
心虚。
脚心还是隐隐作痛,那个玻璃片子扎得很深,天气潮湿闷热,很容易化脓,如果再不进行有效的处理,这只脚很可能残了。
念及于此,她准备明天赌一把,去唐人街找蕾蕾。
军统的情报还是相当准确的,在陈三爷都不知道蕾蕾会医术前,军统已经通过缅甸特务站点了解了蕾蕾出身医学世家。
所以柳爽冒险也要去找蕾蕾,一来治疗脚伤,二来看看是否有陈三爷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