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从老太太的话语中清醒过来,老人就是老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
槐花的偶像是林徽因、陆小曼等民国才女。
当然也包括沈心茹。
无奈出身贫寒,被卖了,但她遇到一个好人家,遇到了马太太,待她视若己出。
她有了读书的机会,笔耕不辍,勤奋不止。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苦读唐诗三千首,不会作诗也会诌。
文学这种东西,属于社会科学,这玩意不需要多少学历,它不是方程式、微积分、量子纠缠、伽马射线,它就是文字,会五百个字,就能读书,放一本字典,就能拓展,日积月累,就是文豪。
烤串的、修驴蹄子的、搬砖锄泥的、卖老鼠药的、风炮补胎的、嗞电气焊的、瓦匠、木匠、车工、钳工、锻工、坐台小姐、磨剪子戗菜刀的,都能写小说。
现在最慌的是杨五爷,当年他和邢二爷、钱六爷桃园三结义,亮马桥磕头拜把子,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玩意誓言说出来了,老天听着呢,接下来,是不是轮到他了呢。
本来胃就不好,消化不良,幽门螺杆菌超标,尿素酶沉积,慢性胃炎、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贲门糜烂,烧心反酸,每天烧心五十次,咽口唾沫都吐酸水。
人生就是一副担子,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装着苦,一个装着甜。
吃苦就是消业,享福就是消福,早早地把福报消受掉了,接下来都是苦。
年轻时不懂惜福,瞎折腾,老了,要受罪喽。
杨五爷感觉报应的脚步越来越近了,邢二爷和钱六爷都不是好死,一个中风吃饭时噎死了,一个肢节肥大症,脖子折断而亡,他感觉自己最后也不妙。
他都有退出江湖的想法了,躲进庙里,天天念经,或许消灾。
晚了,平时不行善,临时抱佛脚,你当佛门是小卖部啊?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早干嘛去呢?
卖了一辈子大烟,想全身而退吗?
那些冤魂不会放过你的哦。
晚上答谢宴,酒桌上大家都很健谈,唯独杨五爷,失魂落魄。
白天下葬前,他瞻仰钱六爷的遗容,长长的脖子盘在棺材里,辣么可怕。
人终有一死,但得有尊严地死去,死前不受罪,就是修来的。
如乡间老太太,一辈子善良,吃完晚饭,坐着聊天,一转头,走了,这就是修来的福,一点都不受罪。
邢二爷是瘫了一年半才走的,死前还被潘召戴绿帽,快气死了。
钱六爷也是饱受“肢节肥大症“折磨,死前摔断颈椎,何其惨也。
席间大家高谈阔论,多是回忆钱六爷当年的辉煌事迹,不乏阿谀奉承之词。
吹死的不吹活的,这是规矩,人死如灯灭,如何褒奖都不过分。
陈三爷既来之则安之,口若悬河、一通神侃,他必须表现得洒脱,才能免除驮爷一众的猜忌。
花子又被陈三爷折服了,她从没见过陈三爷当着这么多人神侃的场景,以前都是小聚,今天是大场,松鹤楼,包场了,大厅五十桌,熙熙攘攘。
三爷亮起嗓子,拿出当年卖艺的劲头,这通胡逼咧咧,把答谢宴推向高潮。
什么江湖黑话、平津关系、四海阅历、怪力乱神,总之就是说钱六爷好,死了也好,位列仙班。
而后话锋一转,给在座各位,挨个戴高帽,不是叔,就是舅,要么就是四舅姥爷、三姑奶奶、二姨五妗子,你说他也挺神奇的,这么多人,这么多亲朋好友,他竟然能精准地记住辈分,一个都不差。
有本事啊。
不知道还以为他爹死了呢。
反客为主了。
钱景很高兴,这是给撑场子啊,看起来陈三这货也不错嘛,没有传说的那么坏。
挺仁义一个人。
陈三爷这顿酒,就是要折服三个小字辈:钱景、钮七郎、杨玉堂。
老一辈已经快死绝了,新人登场了,必须忽悠住。
槐花都看懵了,陈三爷高谈阔论,时而切换中英文、中法文、爱斯基摩文、非洲土着语、吉普赛语,别人都接不上话。
把钱六爷比作西西里教父、美国黑手党、哥伦比亚大毒枭,总之就是千年一出的人物。
钱景都乐得合不拢嘴了。
陈三爷和他们勾肩搭背、互诉衷肠,兄弟情深,端起酒来一口闷。
槐花真是越看越喜欢,好有魅力啊,哇——欧巴!
村上花子都感觉陈三爷是不是喝多了,人来疯,从没见过他这么撒欢。
甚至悄悄拉了拉陈三爷的衣角:“你少喝点吧,我感觉你说话都走板了。“
陈三爷微微一笑,突然低头,“嘣”地亲了村上花子额头一口。
哇——大厅沸腾了。
槐花看到这一幕,心脏仿佛被刀扎了一下。
村上花子没想到陈三爷这么大胆,一下子脸红了,花容失色,不知所措:“你……“
大家开始起哄:“三爷!三爷!三爷!“
陈三爷把葬礼宴变成了狂欢宴。
钱六爷如果知道自己死了会给大家带来这么多快乐,他就再忍一忍,过几年再死,什么玩意!
村上花子满脸绯红:“你放肆!“
说着,拔出腰间的枪,一下顶在陈三爷的额头。
大厅瞬间寂静了。
槐花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陈三爷一抬手,倏地一下,枪瞬间转移到陈三爷手里,陈三爷一扣开关,弹匣哗啦退了下来,子弹掉落一地,随即得意一笑:“咦嘻嘻嘻嘻……“
村上花子好生尴尬,举拳便打,陈三爷抱头鼠窜,两人在大厅里一前一后,追逐起来。
大家又沸腾了,鼓掌起哄:“噢!噢!噢!“
声音大得都穿透大地,到了地府。
邢二爷和钱六爷在阴曹地府听得清楚,邢二爷叹道:“看到没,没人在乎咱们,六亲一断,因缘成空,你死了,成就了他们的狂欢。“
钱六爷悲催叹道:“是啊,还好他们早晚都得下来,大家都一样。“
两人正叨逼着,背后传来阎王隆隆之音:“邢二,钱六,该过堂了!阳间三世行善作恶皆由你,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是善是恶,是投胎还是打入地狱,判官来定!“
钱六爷一惊:“二哥,你四年前就下来了,怎么拖了这么久才受审?“
“我眼神不好,跑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