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在打麻将。
不知怎么搞的,他摸出一把杠上花,却忘了他其实是个已经连续熬夜加班一个星期的社畜,钱都还没有收到口袋里,一激动,直挺挺地嗝屁了。
再醒来,已经是夏天。
十五年前的夏天。
他才十五岁。
镜子里的他,脸上还长了两颗青春痘。
没事,那并不影响他的帅气。
他非常自信地对着镜子笑了笑,笑容灿烂得恍如隔世。
十五年的时间,也确确实实恍如隔世了。
这梦做的,够真实的。
怎么还有点伤感
三十岁的张骆已经很久没有在梦中见到以前的自己了。
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暖烘烘的。
是记忆中的夏天才会有的那种阳光。
这好像是一个周六或者周日的午后,一觉醒来,家里弥漫着一股四下无人的静谧。
老妈估计又在牌桌上鏖战,老爸不是去钓鱼就是去跟人侃大山了。
他还将醒未醒的,眼皮惺忪。
不禁感叹,幸好这个时候他年轻,不然眼皮肯定耷拉得像哈巴狗。
他搓了搓自己的脸。
啧啧。
真嫩。
但是,镜子看久了,也没意思了。
他又不是女的,一张脸仿佛可以照镜子照到天荒地老。
十五年前的夏天,没有智能手机,电脑也没有那么凶猛地攻占千家万户。
倒不是他家买不起电脑,而是在这个时候,在很多家长的认知中,电脑是毒瘤——
他爸妈担心他成为网瘾少年,坚决抵制。
没法儿上网。
还好,虽然没有电脑,冰箱里却还有可乐。
这个时候,他妈还没有听说“可乐会杀精”,愿意在有限的范围内满足一下他这个儿子的肤浅快乐。
不像十五年后,可乐成了梁凤英女士“明令禁止”的存在。
是错觉吗
为什么感觉十五年前的可乐都更好喝
张骆打了个嗝。
梦中,家里一切细节都清晰可见。
那些早已经模糊的、忘光了的东西,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眼前。
甚至包括墙壁上挂着的年历。
那种老式的年历——
一看就是他妈从单位拿回来的,上面印着“徐阳市卫生局”的字样。
——呃,这里可能存在误解。
解释一下,他妈可不是什么卫生局的公务员。
他妈只是承包了这个卫生局的食堂,一个小个体户而已。
倒也是好营生,跟着公务员一起上五休二,旱涝保收。
所以,周末的时候,他妈可以在牌桌上站桩——
要么大杀四方。
要么斗鸡败北。
显然,她今天大杀四方了。
回来的时候,她的嘴里还哼着小曲儿,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妈,你这赢了多少啊”看着正在玄关换鞋的梁凤英女士,张骆问。
梁凤英女士一回头,原本逆光的脸一下清晰地撞进了张骆的视线里。
张骆一愣。
这是十五年前的他妈。
竟然那么年轻。
脸上光滑,没有皱纹,还化了点小妆,美滋滋的,有着年轻时的朝气和英姿。
“晚上想吃什么”他妈美滋滋地问,“肯德基还是麦当劳”
张骆:“……要不,你给我煮点饺子吃吧。”
他大学不是在徐阳读的。
他去了玉明。
毕业以后,他留在了玉明。
如果想要吃一顿他妈包的饺子,基本就得等逢年过节回去的时候,或者是他妈来玉明——
这样的时候,一年到头,屈指可数。
每一次他妈过来,都要给他包上上百个饺子,把他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因为他爱吃。
曾经吃得多的时候,就爱吃。
越吃不上了,就越爱吃。
梁凤英女士压根不懂张骆此时此刻的心情。
她白眼一翻,说:“这会儿你给我省什么钱呢这牌桌上赢回来的钱就不能捂着,得花,否则下次就得输出去,懂不懂”
张骆听着他妈这眉飞色舞的劲儿,乐不可支。
对,这才是他记忆中的梁凤英。
不是十五年以后,那个虽然仍然说一不二、不可忤逆,却会开始在他面前察言观色、打量他是不是很累、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哄他开心的梁凤英。
“妈,那你带我去吃吧,你觉得哪家餐厅好吃,就带我吃哪家。”
这梦做得可真值啊。
真希望能做得久一点,让他在这个十五年前的夏天,和十五年前的梁凤英女士,好好地吃一顿饭。
“对了,我爸呢”张骆问。
“你爸钓鱼去了啊。”梁凤英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那破鱼有什么好钓的。”
张骆心想,果然。
他爸太爱钓鱼,以至于家里冰箱常年不缺鱼,饭桌上也常年有鱼。
这给他造成的后遗症是,在他一个人出去上大学以后,几乎都不吃鱼了。
因为吃腻了。
“他晚上回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他什么时候出去钓鱼会回来吃晚饭了”梁凤英没有好气地说,“你爸那人,你还不知道干脆种在鱼塘边上当棵树算了。”
“唉呀,他就那么点爱好,总比你三天两头要去捉奸好。”张骆顺口就说了出来。
这是三十岁的张骆才会下意识说的话。
果然,梁凤英难以置信地瞪着张骆,吼了一声:“张骆!”
张骆都没反应过来,被这一嗓子吼得浑身一个激灵。
久违的身体记忆。
张骆:“妈,你突然吼我干嘛魂都要被你吼飞了!”
也是,怎么这一下没被他吼醒
梁凤英冲到张骆面前,“你是不是偷偷知道什么了什么叫比我三天两头去捉奸好你爸看上哪个狐狸精了啊!”
张骆懵了。
“啊”
梁凤英:“你小小年纪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啊!”
张骆:“……妈,我十五了,我需要从别人那里听到这种话吗”
“你自己发现的”梁凤英眼中划过一抹杀气,气势更加逼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快说!”
“什么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哪跟哪啊,我爸清清白白做人一辈子,你别污蔑他。”张骆无语地说,“他就是有点钓鱼的小爱好,我说的是楼上的王叔。”
“王福田”梁凤英脸上杀气一收,马上变成了八卦之色,“他怎么了”
为了给他爸洗清冤屈,张骆只好说:“他跟楼下的何阿姨勾搭上了。”
梁凤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张骆心想,一年以后,王叔的老婆抄着两把菜刀杀到何阿姨家,闹得周围邻里全都知道了。
他现在当然不能说,他只能说:“我一次不小心发现的。”
梁凤英马上哼了一声。
“我说她每天穿得——”梁凤英眼睛一转,转到自己儿子身上,一些该说不该说的话紧急刹车,她咳了一声,收起自己青春时代遗留的天性,决定维持自己母亲的形象,一本正经地念叨起来:“你说说你,这么敏锐的观察力,但凡多一点用在念书上,你都不止现在这个成绩,唉哟,你能不能考进一次年级前100,让你妈扬眉吐气一回”
张骆说:“妈,我这成绩,以后是能考进玉明的大学的好吗”
“骆啊,妈希望你考进的是玉明大学,不是玉明的大学。”梁凤英语重心长,苦口婆心,“你的成绩,是妈的脸面啊。”
“教育专家们都说,不要把父母的荣辱寄托在孩子的身上。”
“他们说他们的,关我屁事,我可没跟你说!”梁凤英冷笑一声,“我后半辈子的幸福都寄托在你身上,我把我脸面寄托在你的高考上怎么了”
“压力很大的。”
“你但凡有一点压力,我也说不出这句话。”梁凤英伸出手,在张骆额头上点了一下,“赶紧换衣服,跟我出去吃饭!”
“好嘞!”张骆马上就转身回房间了。
门关上以后,他脸上的笑容一顿。
他有些茫然地回头,看着门板。
隔着门,他还能听见他妈雀跃的小调儿。
真可惜,这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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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来了。
沿用《择日走红》的地理世界观,但文娱背景是全新的。
举个例子,有玉明,有振华大学,但没有陆严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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