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锦嫣挥袖关上洞府门,拢了拢头发,拔掉发钗放到桌上,背着身,解开领口的蝴蝶扣。
她知道陆缺在打量她的背影,眼睛里可能还有诸多杂念,不由得低头而笑。
修行《玄霜心诀》,每次破境都会让她面容逆生,恢复少女面容,看起来更为清丽单纯,她觉得那样好看,可偏偏陆缺喜欢她桃李年华的风韵。
兰锦嫣不太理解。
外罩衣袍解了下来,她挂在衣架上,拧身坐到榻前,拉住陆缺的手。
嗅到一抹清婉发香,陆缺睁开眼:“今早看见平怀秋,他眼神扭扭捏捏,好像对你还有念想。”
兰锦嫣粲然笑道:“还吃醋呀?”
“没有,我的本意是要夸兰大才女有魅力。”
“别胡扯,我去夫君拿枕头枕…身上酒气太大,我扶夫君去洗澡,头发也该洗了,还害羞什么,扣子我来解…算了算了,待会儿再去洗。”
兰锦嫣许久没见陆缺,不免极尽逢迎,原本还嫌陆缺身上的酒气重,过了半刻,便无所谓了。
………
南陶历三千九百八十年。
立冬。
锁龙镇银装素裹,陆缺回到镇上,依旧在下雪,凛冽如刀的西北风卷着雪涌进各条巷子,茫茫如幕。
这种气候已经不能劳作,百姓躲在家里烧火取暖,街上少有行人,巡街公差按着帽子,快速跑过去,钻进某个小酒馆。
冬天流放到锁龙镇的犯人很倒霉,适应不了这儿的酷寒,说冻死就冻死,陆缺沿街走过去,看见路边儿停着一辆囚车,车里的犯人已经被冻僵,脸上罩着一层冰雪,很像临州冻鱼。
有资格进囚车的罪犯,罪责估计不小,死就死了,公差不会过多理会,顶多是天晴后找地方埋掉。
锁龙镇好像没什么变化。
陆缺踩着硬如铁板的冰雪,走过银河上的石拱桥,镇子西面更加冷寂,烧柴火的气味儿都没有那么浓。
一路走到丙子巷,熟悉的院子,里面没有了那三株熟悉的枣树。
门开着。
一对中年男女正在院里清理积雪,嘴里骂骂咧咧,不是后悔犯了罪,而是抱怨当初翻案时候不够小心,以及老天不公。
陆缺在围墙外站了会儿,沿丙字巷向远处望去,只看见风雪苍茫…
他穿着新衣服,新鞋子,不是破布袄破草鞋,可是最想看到的人,看不到,他们早就死了。
转身走开,漫无目的在风雪里走,陆缺的身影好像又和少年时重叠。
余尽春留在九溪学宫的那尊分身,还要破解《图善古本》残篇,所以立冬这场比试仍定在锁龙镇。
碍于锁龙镇的环境,观战之人没来几位,已经到了余尽春的木匠铺等待。
陆缺不想去,打破锁龙关牢笼以后,每回回锁龙镇和余尽春见礼,他都是站在木匠铺外面。移星仙君已经安排了他一生,余尽春还想安排他,这实在让人很不舒服。
走出锁龙镇,往北而去,逶迤如龙的界山进入视野。
陆缺挺想进界山看看,那里有他练刀修行的寒潭,还有和宁归祝百寿聚会的石屋,承载着许多记忆,可惜进不去了,界山是妖族的地盘,不准境界太高的修士踏入。
不多久,走到界山山脚,树木披着厚厚的雪,不时掉下来一缕。
拦路打劫银色石头的九节狼,再也不会从树上跳下来,举着前爪拍人膝盖,它死了很久。
陆缺拱手向青丘狐坟方向行礼,祭拜老狐妖苏厌云。
这时一连串踩雪声从山中传来。
“陆前辈!”
“陆前辈!”
停云和小角赶到跟前,他们在界山不受人欺负,吃的好,住的好,气色比在拒土岭时好了许多,停云还穿了漂亮的新裙子,戴着金发钗金首饰。
陆缺问:“苏正章呢?”
停云瞪着大眼看了会儿陆缺:“苏大哥在狐坟昨晚喝了酒,还在狐坟睡觉…对了,苏大哥和说书人前辈求了情,让说书人前辈飞升时候带上我,已经说好。”
“能去上界,恭喜恭喜。”
“陆前辈,你怎么不来界山找我和小角玩?我们一块儿去了十几个郡城,好吃的好玩儿的都见过。”
“要忙宗门的事。”
小角接话:“陆前辈想当天下第一,苏大哥说的。”
小角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头被撞过,还是渡金丹雷劫期间被劈了脑袋,虽然年龄已经不小,但依然让人感觉很单纯。
陆缺忍不住笑了笑。
停云停顿片刻,忽然从咫尺空间取出一把金手镯金链子递向陆缺:“我很快就要跟着去上界,这些东西肯定用不上,送给陆前辈。”
“你哪儿来这么多金饰?”
“苏大哥送的,苏大哥说姑娘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
“谢谢,但我也用不上。”
停云又把金饰收回去。
陆缺举起双臂舒展了一下筋骨:“你们回去吧,我要去和余前辈比试。”
与停云和小角告别,回到镇上,时间已经接近午时。
一帘风雪,陆缺孤身而还。
长街尽头站在余尽春的身影,没有太浓的气势,但却沉静如死水,他应该从不后悔他干预陆缺的修行,更不后悔当初从恒明塔下取走《妖神谱》和《连山图》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余尽春看着逐渐走来的陆缺,对其看法一如当初,只是令人生厌的命运宠儿,走到今天这步全由天幸。
距离越来越近。
三丈外。
陆缺停住脚步,手指猛然一攥,但仍然抱拳行礼:“今日请余前辈赐教。”
“较量罢了,哪儿敢说什么赐教。”
“我曾在余前辈铺子里做工,今日比试不敢先动手,让余前辈三招。”
余尽春露出不悦之色。
旁边儿参荇呵斥陆缺道:“不知天高地厚,余兄何等修为,连我也要礼让三分,交手比试用得你来让?”
陆缺直视余尽春,眼底压着一丝怒意:“三招而已,弟子让得起。”
“混账。”
“余前辈的恩情,弟子不能不报。”
恩情二字,陆缺咬字极重,余尽春心里明白他为何如此,冷冷笑道:“你我没有恩情可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