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古思帖木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慈父”的哀怜和赴死的决心。他双手无力地扶着剑,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这一刻!
就在天保奴那因极度煎熬而绷紧的神经出现一丝松懈,下意识地微微倾身,似乎想要去扶住那把剑或者眼前濒死的“父亲”时!
异变陡生!
脱古思帖木儿那浑浊的老眼中,瞬间爆发出暴君的阴鸷狠厉!他脸上的卑微和泪水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赤裸裸的疯狂杀意!他哪里还有半点虚弱的样子?双手猛然爆发全力,将工布剑狠狠从雪中拔起,带起一片雪雾!
不是自刎!不是递向儿子!
是刺杀!
他如同潜伏许久的毒獠,弹射而起,双手紧握工布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朝着毫无防备的天保奴的心口,猛地刺去!
这一剑,迅疾、狠辣、精准无比,目标只有一个——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拿他的人头,换取自己苟活的机会!在蓝春给出的唯一生路面前,父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血祭亲子!
“呃!” 天保奴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限!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是绝望父亲的自尽谢罪,是父亲要杀他!是父亲要杀他来换取活命!
就在那冰冷的剑尖即将刺入皮肉的瞬间,生存的本能爆发!天保奴毕竟是战场淬炼出来的勇士,身体比思维更快!他并非完全无备!
“啊——!”一声野兽般的狂吼!此刻人伦道德被击碎,只剩野兽的兽性。
天保奴左手猛地向上死死架住父亲持剑劈来的右臂手腕!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虎口崩裂,鲜血直流!同时,他身体拼命向右一拧!
“噗嗤!”
工布剑没能刺中心脏,却狠狠扎进了天保奴的左肩窝!刺穿了肌肉!剧痛如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
但这剧痛也彻底点燃了天保奴血脉中的凶性!那点最后被蒙蔽的幻想被彻底撕碎!
“父!汗——!!!”这声呼唤不再是悲怆,而是淬毒的诅咒与极致的背叛后的狂怒!
天保奴完全不顾扎在肩上的长剑,右手如铁钳般闪电般探出,直接死死扼住了还沉浸在刺杀得手喜悦和错愕中的脱古思帖木儿的咽喉!
“咯…啊……” 脱古思帖木儿眼睛暴凸,得意的狞笑瞬间凝固成窒息带来的恐惧!他想要挣扎,想要去拔那天保奴肩上的剑,但天保奴的右手如同烧红的铁箍,越收越紧!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窒息声。他浑浊的眼中,此刻才真切地涌出了真正的、对死亡的恐惧,但那已太迟了!
“长生天…看看!这就是…你的汗!!” 天保奴左肩喷涌着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面目因剧痛和滔天恨意扭曲如修罗。他瞪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血的铁锈味,厉声嘶吼!
“是您!教我!活下去!才!是!王道!!!”
下一秒,天保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借着扼住父亲咽喉的右手,身体猛地向侧面狠狠一撞!同时左手也不再格挡,而是放弃一切防御,不管不顾地向前一扑!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生生的颈骨断裂声,在寒风中清晰无比地响起!
天保奴用自己的身体,连同还插在肩头的工布剑,带着父亲的身体,一同重重地撞倒在厚厚的雪地上!而他那只扼喉的铁手,在最后的一刻,用尽全身力气,扭断了北元皇帝——他的亲生父亲——脱古思帖木儿的脖颈!
脱古思帖木儿脸上的表情定格在无边的不可置信之中,身体在倒下的过程中就已软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那双曾经捻动佛珠、挥斥方遒的手,无力地垂在雪地上。颈骨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弯曲着。
天保奴重重地压在父亲的尸体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扯动肩上的剑伤,痛得他眼前发黑。热泪混合着汗水、血水,大颗大颗砸在父亲尚有余温的脸上。他赢了!他活下来了!他亲手拧断了自己父亲的脖子!实现了蓝春的恶魔契约!
包围圈一片死寂!
刚才那兔起鹘落、父子相残的惨烈一幕,让见惯了生死的明军士兵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扭断脖颈的声音,久久萦绕在每个人心头!常茂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满是震惊和难以掩饰的骇然!
蓝春脸上的那份从容终于彻底褪去,不再是冰冷,而是某种接近……空洞的神情。他看着雪地上重叠的两具躯体——一具迅速冰冷,一具在鲜血与泪水中剧烈喘息;看着那个贯穿了天保奴肩膀、染满两代人血迹的工布剑柄。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背叛之毒太过浓烈,需要片刻的隔绝。
几息之后,蓝春重新睁开眼,眸子里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走到僵在原地的天保奴身边,靴尖踢了踢脱古思帖木儿软绵绵的尸体确认死亡。然后,他慢慢弯下腰,毫不留情地握住工布剑柄。
“呃啊——!”剧痛让天保奴发出一声惨哼,身体剧烈痉挛。
“嗤啦!”蓝春猛地将长剑从天保奴肩窝拔了出来!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
天保奴几乎痛晕过去,倒在血泊和父亲的尸体旁蜷缩颤抖。
蓝春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掏出怀中一块素白的丝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刃。鲜红的血在洁白的丝巾上晕染开来,刺目异常。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剑刃重新映出冰冷的寒光。
他转身,将干净的工布剑收入腰畔的剑鞘。清脆的归鞘声打破了雪原上的死寂。
“常茂。”蓝春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冰锥刺骨。
“……在!”常茂回过神,嗓子有些发干。
“把这位……”蓝春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弑君弑父、大汗位的唯一合格继承人,‘请’下去好生治疗。他不能死。”
“是!”
蓝春最后瞥了一眼那雪地上的血迹和尸骸,目光短暂地扫过天保奴因剧痛和心灵重创而失神的双眼。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他在天保奴心里埋下了个种子,野蛮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