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两袋垃圾滚动,一部分垃圾洒了出来,包括一只37码的半包裹女士拖鞋。
大院垃圾投放堆前。
方卫国拍了拍手,明明这里臭气熏天,他却莫名其妙的自顾自笑了起来,貌似遇到了非常开心的事情。
奇怪。
昨晚他分明是怒发冲冠气急攻心啊。
“方哥!”
还是太臭了。
扔完垃圾,排解了一下情绪后,他转身往回走。
“方哥!”
又有一道喊声传进了耳朵。
好像没有听错。
方卫国回头,目露意外,而后停下。
“华姿。”
江华姿快步走来,身边,跟着控制好情绪以及表情的麦恩翠。
来之前洗了把脸。
不然要是被人家误会来哭丧,那就不好了。
“方哥,扔垃圾呢。”
“嗯。”
方卫国点了点头,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比江华姿还要富态两分的麦恩翠脸上。
麦恩翠挤出笑容,“方哥,还认识我不?”
方卫国疑惑。
他是真没印象了。
“你是……”
“我是麦恩翠啊。”
麦恩翠?
谁?
方卫国还是没想起来。
终究没能见死不救的江华姿硬着头皮,“方哥,她是张中全的老婆啊,你忘记了。”
方卫国一愣,表情立马发生变化,但毕竟对方是个女的,不冷不热的“噢”了一声。
“记起来了。”
和张中全都来往得少,更别提他老婆了,只见过寥寥数面,一晃这么多年,哪还有印象。
“方哥,江辰在家吗。”
江华姿难为情的问。
张中全对不起的哪里只是她。
要不是事关牢狱之灾,她肯定不会多管闲事。
方卫国眼神微动,立即意识到什么,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不在。”
“没关系。我等。”
麦恩翠连忙道。
方卫国微微皱眉。
这两口子,当真这么没脸没皮的吗?
过河拆桥,见利忘义,把所有好心帮忙的人当猴耍,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就算了,竟然还有脸跑过来?
“不用等了,他今天不会回来了。”
麦恩翠脸色陡变,“他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
对于一个女人,方卫国讲不出太难听的话,但他的态度都表达在语气里了。
“就算他今天不回来,我也等,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止!”
方卫国微愣。
“方哥,张中全出事了,因为敲诈勒索,被警察抓了。”
江华姿低声道。
“你说什么?敲诈勒索?”
方卫国始料未及。
“嗯。今天刚被带走的。并且数额极其巨大。我查了,按照量刑标准,如果罪名成立,会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江华姿嗓音低沉,随着她的话语,麦恩翠的脸色变得惨淡。
方卫国眼神波动,愣了好一会,不自觉问:“真的假的?”
“方哥,我难道还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警察就是当着恩翠的面的抓的人。”
方卫国目光移向麦恩翠。
“方哥,我知道,中全对不起你们。但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苦情戏继续上演,麦恩翠眼里浮动泪光,“如果中全进去,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生活。”
对付善良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肯定不会是威逼利诱。
麦恩翠就做出了很好的示范,在征服江华姿后,又成功勾起了方卫国的恻隐之心。
他沉默了下,微微叹了口气。
“上去坐坐吧。”
江华姿苦笑。
她就知道,方卫国夫妇不是冷血无情的人。
麦恩翠大喜过望,连连点头,“谢谢、谢谢方哥。”
路上,一边走,江华姿简短把大致情况讲了一遍,听完后方卫国也觉得离谱至极。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是一套装修高档的豪华别墅。
正常人肯定不敢轻易接受,怎么着也会想想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有什么陷井。
但是想想张中全的性格,一切又合情合理了。
一个人的遭遇,果然和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就像贪吃蛇游戏玩到最后基本上都是被食物噎死。
“注意点,别摔了。”
爬楼的时候,方卫国提醒。
他不是故意推脱,江辰确实不在家,或许是为了出去避避风头?
方晴倒是在。
毕竟昨晚被逮了个正着,虽然当爹的重拿轻放,但最近起码得老实一点。
“潘姐,晴晴。”
江华姿打招呼。
麦恩翠强颜欢笑,举止局促。
“恩翠,张中全的老婆。”
方卫国道。
潘慧恍然,不失礼貌,搬来椅子,“坐。”
“潘姐,不用麻烦。”
方卫国没理会几个女人的寒暄,看向女儿,“江辰什么时候回来?”
“我哪里知道。”
呀。
哪里像做错事的样子。
方卫国瞪眼,“你怎么会不知道?”
方晴无辜,“他是一个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我又不是他的监护人。”
“找江辰有事?”
潘慧试探性问,主要看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见过的麦恩翠。
江华姿难以启齿。
“张中全被控敲诈勒索,被警察抓了。”
方卫国简洁了当,而后问女儿,“敲诈勒索罪严重的话,真的得坐十年?”
方晴平静地看了看麦恩翠,“嗯,如果数额特别巨大的话。”
“多少算数额特别巨大?”
方卫国开始咨询起法律问题。
“五十万以上。”
方晴做专业科普。
“五十万就算数额特别巨大了?”
方卫国吃惊。
要这么算,敲诈一栋别墅,十年都算是轻的了。
“他……敲诈勒索?”
潘慧也大感意外。
张中全那个人,坑蒙拐骗她倒是信。
但是敲诈勒索?
“嗯,而且还是一套别墅。”
即使不愿意落井下石,但方卫国还是忍不住念叨了句。
有些祸端,真的是自找的。
“中全他一定是被人给陷害了。他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晴晴,你是律师,双方自愿签的合同,应该不算敲诈勒索吧?”
面对麦恩翠的目光,方晴神情平淡,展现出一个优秀法律人应有的素养,以局外人的角度,客观道:“自愿当然不算,可是得证明真的是自愿。”
律师、医生这样的特殊职业,最忌共情,至少在工作状态下,要收起自己的同理心。
“自愿还要证明?为什么不是他拿证据证明他不是自愿?要是这样,那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诬陷别人了?”
麦恩翠情绪稍微有些失控。
“你冷静一点。”
江华姿提醒。
方晴不以为意,依然平静地道:“的确是这样,谁主张,谁举证。”
江华姿一愣,看向方晴,下意识道:“晴晴,这么说来,张中全就是被冤枉的了?”
方晴摇头,在所有人困惑的目光中,不急不缓开口,“对方已经拿出了证据。”
“哪来的证据?”
麦恩翠本能的问。
“那张产权证明。法律讲究客观事实,无亲无故,无缘无由,别人为什么要将一栋价值不菲的别墅赠予你?你又为什么会接受?”
所有人愣住。
“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去辩解是不是敲诈勒索,而是那栋别墅的产权为什么会落在自己的名下,能不能给司法机关一个合理且合法的解释。”
“是啊,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他什么都没有和我提过。”
“那你现在最该做的事情,不是来找谁。而是去找张中全,把事情问清楚。”
“恩翠,你们是不是得罪人了?”潘慧小声的道,“我感觉怎么好像是有人在故意害你们。”
不止她。
其实江华姿和方卫国都感觉到了。
只是。
逻辑不合理啊。
“能买得起曲池东院的别墅,肯定不是一般人,怎么会专门设这种局害人?”
江华姿疑惑、纳闷。
她话说的比较委婉,要是难听点——不是一个阶层,别提交朋友了,就连得罪人家都不配。
“我每天都在上班……”
“你就什么都不知道?”
方卫国忍不住语气加重。
“我只知道那个人叫周、周……”
当时只匆匆看了一眼,有点记不起来了。
“周绍华?”
有人“提醒”。
所有人不约而同扭头。
看着方晴,麦恩翠用力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周绍华!”
“晴晴,你认识这个人?”
江华姿试探性问。
方晴轻轻点了点头。
绕来绕去,没想到还是绕回来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一切本来都是因张中全而起,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按照佛学
来讲。
这叫“业”。
逃不开、躲不过。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方卫国好奇的问。
方晴沉默片刻。
“他是绿色置地的幕后保护伞。”
太过言简意赅了。
几个长辈皆震了一震。
“你们不是和绿色置地和解了吗?”
方卫国又扭过头看麦恩翠。
麦恩翠也没想到居然是绿色置地在搞鬼,都快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
方卫国忍无可忍,不再藏着掖着,“你能不能换一句台词?你们拿了绿色置地的钱,把官司撤了,按理说和绿色置地应该成为了朋友,他们为什么还要整你?”
麦恩翠彷徨、茫然。
是啊。
为什么?
明明已经过去了啊。
“这种无耻企业的话,就不能信!”
江华姿咬牙切齿,“和这种企业打交道,就是在与虎谋皮!”
“是啊,看他们干的那些缺德事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目标只是为了撤诉,虽然给了钱和解,那也是被迫,心里肯定一直耿耿于怀,腾出工夫,立马就开始报复了。”
潘慧念叨。
嗯。
分析得……合情合理。
方晴没吱声。
长辈们的分析,虽然不是真相,但张中全是无辜的吗?
或者能说是受牵累的吗?
不。
完全是咎由自取。
“这帮王八蛋!”
麦恩翠气得忍不住跺脚,想来悔恨不已,可是为时已晚。
她辛辛苦苦的上班,看房子还得专门请假,就应该清楚,赚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
当时她为什么就不多想一想。
资本家的钱,是那么好拿的吗?
“铁证如山的官司,那么多业主联合,绿色置地都能颠倒黑白,把官司给打赢。现在他们要整张中全,那不是轻而易举?”
不是故意火上浇油,方卫国只是情不自禁陈述客观存在的事实。
“这些人在沙城只手遮天,别说收了他们的别墅,就算没收,他们也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制造别的理由,定你的罪。”
潘慧赶紧拉了拉他的胳膊:“你少说两句”,可悲从中来的麦恩翠还是情绪崩溃,“呜”的哭了出来。
“唉。”
潘慧叹息,迅速走开,拿来纸巾,“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呢,又不能解决问题。”
“报应!都是报应!我早就告诉过他,不要贪小便宜,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妄想……”
麦恩翠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气,都没法站立,无助的蹲下身,边说边流泪。
江华姿没有去扶。
这种情况,让她发泄发泄,其实更好。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果然至理名言。
她知道,麦恩翠肯定是真的后悔了,里面顶着敲诈勒索罪名的那位应该也是一样。
可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没有妥协、坚持抗争,就算官司没打赢,起码尊严、骨气、还有人格没输。
哪会像现在这样,甚至身陷囹圄,甚至有牢底坐穿的风险。
不。
都不能说是风险。
以绿色置地的手段,一个普通人被他们盯上,简直在劫难逃!
一时间只听得到悲苦的哭泣声。
方卫国几人默然不语。
方晴走到一边,掏出手机,还是打出电话。
总不能真的自作主张。
半个钟头,当江老板赶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应该称之为表婶的女人都不是蹲在地上了,已经是瘫坐在地上,满脸泪迹,失魂落魄。
见他进来,所有人不约而同看来。
“江辰……”
江华姿欲言又止。
瘫坐在地的麦恩翠眼神波动,转头,看见江辰,连滚带爬,丝毫不顾及自身的形象以及所谓的长辈尊严,竟然跪在了江辰面前。
“江辰,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你表叔,求求你!”
说着,她慌忙的伏下身,“砰砰砰”以头抢地,格外用力,将楼板撞得阵阵响。
方卫国几人五味杂陈。
方晴默契的看向某人的眼睛。
真诚才是必杀技啊。
四目相对。
方晴微微丢了个白眼,还是提脚上前,代为将麦恩翠强行扶了起来。
“您是长辈,长辈给晚辈磕头,是要折寿的。”
多么贤良淑德知情晓礼的好媳妇啊。
江华姿不由自主思绪飘忽。
感受到身旁传来的力量和温度,麦恩翠越发羞愧难当,化不开的酸涩与前所未有的悔恨夺眶而出
??捂着嘴,泣不成声。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