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嘉和元年,由于连月暴雨,江南数州黎民流离失所。尽管朝廷开仓放赈,然让不少百姓死于洪水和饥饿,再加上地方州官从中贪墨赈灾粮饷,老百姓纷纷逃亡,更多的灾民涌向了繁华的建康城,朝廷紧急派遣兵部尚书赵温亲自坐镇建康城外的虎豹营,征调三万大军严防死守进京各处驿道,防止流民暴乱!
乌云笼罩在大雍的上空,往日金碧辉煌的太和殿此时威严如旧,静静地俯视着大雍的决策者们。屋檐上的雨水顺着屋脊渐渐凝结成线掉落在殿前的灰色地板上,汇成汩汩溪流流向宫墙外边的护城河里去了,门口的卫士身穿银色铠甲,手持大刀肃然站立在大殿两侧!
太极殿内,今日早朝早已退朝,大多数朝臣已经回去了!大殿内,一身土黄色蟒袍的大雍丞相南宫祎端坐在椅子上,脸色看起来晦暗不明,双手扶着座椅的扶手,微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身白衣的蜀王南宫颖此刻笑容轻松的坐在另一侧,手里端起茶杯,品着江南织造局刚刚送进宫来的狮子峰今年的新茶,微微点头不由赞叹“好茶!”然后眼睛瞥向了那大殿最后的一个身体肥硕的、脸色蜡黄的白面紫衣大臣!
“张大人,如今洪水已经淹没了数州的良田,灾民已经快要冲进皇宫来了,你作为户部尚书,有什么对策?”南宫颖面无表情冷声说道!
新任户部尚书张太虚恭谨的站在最后,那肥胖的身子看起来像是一只肥硕的鹌鹑,此时正一脸严肃的说着什么,不停地掏出袖中的手绢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一身紫衣官服看起来极为滑稽。张太虚以前只是户部一名员外郎,在户部已经兢兢业业的坐了十二年的冷板凳了。
他是先皇景龙元年的榜眼,那一年的朝廷京师主考是当朝宰相谢元衡,谢元衡也是张太虚的座师。那真是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那一年先王刚刚登基,便御驾亲征打破草原蛮子,因此他们这一拨人收获了前人未曾有过的殊荣,先王专门设立酒宴亲自接见当时的三甲,张太虚的名字也随着誉满京都,当天数家豪门贵族递上了庚帖,哪一天可谓他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天!
他们那一年学子中出了许多天之骄子,可谓群星璀璨,光彩夺目。有早已声名在外的永州才子元巨峰、江南世家大族出身的书法大家王青鸾、青州才俊冯廓清、江南文坛青年领袖苏巨燃等,这些人如今早已声名远赫,官居高位,一举一动足可决定天下大势!
其中元巨峰在几年内连升数级,五年前已然出任朝廷吏部侍郎,掌管朝廷所有官员的升迁、谪戍,前途不可限量。王青鸾的书法飘逸潇洒,早已声名在外,三年前也破格擢升为国子祭酒代理了文坛大家头发雪白的左元婴。还有还几位同门都在六部和各州谋的一些显要职位。
可不知为何,张太虚虽然同为宰相门生,按理说也是依靠大树好乘凉,前途无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当初谢大人在丞相府接见了他并与他详谈之后,便被扔进了户部,做了一名户部度支主事,从此在没有过问。
虽然户部的各位上司从来没有为难过他,可也没有获得任何照顾,这些年许多时候甚至许多不如他的同僚都成为了他的上司,这让张太虚很是郁闷了一阵,可也仅仅是心中郁闷,在外人面前,已然勤勤恳恳,做好自己的本分。
这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阳似乎打西边出来了,命运之神终于眷顾了他。前任户部尚书王鹤南前几天因病告老还乡了,按理来说朝廷会在朝廷侍郎严落西或者其他朝廷重臣来出任这一显贵职位!可是朝廷直接擢升这位在户部度支主事干了好久的正五品小吏。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不但朝廷中各位大臣炸开了锅,就连张太虚本人也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连日来更是活在云里雾里,今日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张太虚此时正神情紧张的低着头小心的想着心事,忽然耳边传来蜀王那不大不小的声音,内心忽的一紧,赶紧整了整衣冠,这才微微抬头,小心的说道“启禀王爷,微臣这几日刚刚上任,已经派遣属下开放洛阳、淮安、梧州等地的官仓,征集当地官员赈济灾民。同时,紧急从青州、冀州、兖州等地征调粮食,紧急运往建康,以备不时之需。还有,我已和兵部尚书赵大人商议,派遣两万将士紧急前往洪水严重地区,修护河堤,疏通水道。目前,洪灾已几门得到控制!只是,目前国库库银已不足五十万两。若是这洪水在这样肆虐下去,恐怕局势将很难控制,所以还请朝廷赶快想办法!”张太虚气喘吁吁的说完,赶紧低着头,脸上显出一丝紧张的神情!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那二位坐着的天潢贵胄,后背早已大汗淋漓了!
旁边的刑部尚书于尽忠始终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此时眼光看了一眼身侧那气喘吁吁的胖子,眼中露出一丝笑容,用手轻轻拉了一下张太虚的袖子,眼神严肃的看着前方小声说道:“张大人不用紧张,不过是一次朝议,说的不错哦”说着背后向张太虚伸出大拇指,笑着点了点头!
张太虚感激的看了看刑部尚书,嘴里轻轻的说了一声“多谢”,心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蜀王南宫颖冲着那肥胖的身影点了点头,忽而转向旁边的南宫祎轻声说道:“王兄,眼下虽然灾民一下涌向了建康城,虽说有赵大人坐镇京郊,镇抚灾民,虽无燃眉之急,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张大人所言非虚,如今国库空虚,若是各地再有什么异变,这句是恐怕将一发不可收拾,因此咱们还是想想该如何度过这一难关吧!”,说完刚才嬉笑的神情不见了,眉头紧锁,露出一副罕见的严肃神情!
相王南宫祎自从今天朝会开始,一直坐在那里沉默不发一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心中有什么大事!此时,听到蜀王的声音,终于挺身坐直了,看了看几位熟悉的面孔!其实张太虚的话语,他是听在了耳朵里,只不过是还想等待别人的意见,这时只能开口了!
南宫祎喝了一口茶缓和了一下情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左手白皙的手指轻轻敲着身下紫檀座椅的边缘,看了一眼大殿内那柱子上雕刻的金色巨龙,大殿正中央的大梁上挂着的大红灯笼随风轻轻的摇晃。
“王弟和诸位大臣所言极是,本王也正忧心此事,可是目前国库空虚,西北又要打仗,虽然燕将军体恤朝廷只要了五十担军粮,可是军机大事终究不能马虎!眼下这五十担军粮还在运往北上的途中,其他的恐怕还是要从当地州郡地方上征调了!既然张大人想到了此事,不知张大人有什么良策和建议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议?”南宫祎终于打破了今日朝会以来的沉默,眼神灼热的盯着对面的那个胖子!
张太虚收了收他那肥硕的肚子,这才正经心中思虑了一刻,缓缓说道:“王爷,眼下江南虽然遭受洪涝灾害,可是毕竟繁华依旧,受灾的大多是底层的寻常百姓,许多富户人家已然屯着许多粮食,还有许多官员家中更是有许多积蓄,尤其是扬州的盐商和一些靠着宫里供应的富户大贾,这些人根本还在!朝廷一方面发动朝臣募捐灾银,另一方面可派遣一两位朝廷钦差前往江南数州,从富商手中筹集钱款,我想这样一来总能度过眼前的困难。只不过朝廷派往各地的朝廷大臣的人选需是朝廷能臣干吏,不然不仅办不好此事,返回极其民变,请王爷定夺示下。”
南宫祎心中一喜,这户部尚书虽然刚刚上任,但是办事确实一名干吏,不禁想起那名向自己推荐这位贤才的伯乐来,虽然那人已经隐居,可是南宫祎还是很感激他!毕竟,当年是他在自己最危机的时候在朝廷上为自己说了一句话,自己才最终度过那次灾祸,这才本来对这位才名不显的张大人没报什么希望,只是为了还当年的一个人情,可是没想到歪打正着,此人不但是一位人才,还是一位巨才,想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南宫祎一边听着张太虚的奏请,一边默默的点头,待那张太虚说完,这才微笑着说道:“张大人果然是我朝的柱石,就按你说的办。王弟,您就辛苦以下,这几天坐镇户部,主持官员捐款事宜。这朝廷官员的银子不好收,没有你主持,我怕没有人服从!至于又派谁前往各州筹集灾款,你们几位看一看,有了人选,立马办理此事!”说完冲着蜀王南宫祎点了点头,又向前走到张太虚身前,用手拍了拍那肥硕的官员的肩膀,开怀大笑道;“张大人,不错!以前朝廷埋没了你,这才你为朝廷立下了大功,朝廷要感谢你啊!”
张太虚早吓得额头上起汗了,听那南宫祎如此说,赶紧拱手躬身笑道:“都是王爷英明,王爷英明,微臣只不过是略尽本分,王爷谬赞了!”脸上的褶子此时都快要挤在一起,一双小眼睛都快挤没了,看起来更为滑稽了!
南宫祎哈哈大笑起来:天降大任于斯人已,张大人不必谦虚了,当务之急,朝廷需要各位同心协力,共度此关,希望诸位都尽力用命,方不负皇上浩荡皇恩!说完身影早已出了宫门去了!
这日,众人看见一长得非常难看的胖子与蜀王同乘一车缓缓驶过建康城朱雀大街,蜀王殿下更是将这胖子送到他的府邸,亲自扶他小轿,这事儿很快传遍了京城街头巷尾,天下皆知一名名不见经传的户部官员一跃成为当朝户部尚书!
这一日,没有人知道这位身穿紫衣朱雀官服的二品官员,让家人挖出了深埋院子里那株枣树下的女儿红,喝退了所有人,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下人们谁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了!
当夜,张太虚一个人面朝西北喝得酩酊大醉,泪流满面轻轻说道:“恩师,朝廷如今乱象起,奸臣当道。可是百姓是无辜的!学生不敢忘记恩师那一夜的谆谆教诲,三年不飞,一飞冲天!学生这些年忍辱负重,只为您的召唤,您还是没忘了学生!我知道您为什么现在启用我,大厦将倾啊!”
这位昔年始终忍辱负重的官员,他从前是一个瘦削的雍州贫民子弟,他是因为心中给予了太多的心事,只能寄托于美食和美酒,所以成了如今的模样!
第二日朝会,朝廷很快颁下了旨意。户部尚书张太虚擢升文渊阁大学士,赏双眼花翎,俸禄四千担。
朝廷任命蜀王南宫颖和户部侍郎严落西为钦差大臣,督办朝廷命馆捐银事宜,朝臣捐银过五万两,可举荐家族年满十六岁的子弟出任羽林郎,授七品官衔,捐银过十万者可推荐族中子弟出任六品县令。
朝廷任命长安王南宫阔为钦差大臣前往江南各州筹措粮饷,以充国库只需,以解朝廷之难;任命原艋为剑南将军、江州太守,协同长安王一同办理国事!这一日,一名年轻的俊朗白衣少年随同长安王南宫阔第一次出现在朝廷之上。
茫茫草原的秋天,博律族人已然远遁深山,如今的草原在忽律大单于的带领下,四处征战,原来四分五裂的一些部落势力逐一被消灭,如今只剩下西南边的胡突国有密云高原阻挡,忽律大单于也欢成为了草原上唯一的王。
草原王庭王帐附近,秋草早已枯黄,这处是黑河的下游,此时恰逢日落时分,太阳早已失去往日的雄威,天边呈现出一片连绵的火烧云分外的艳丽,帐外大单于的亲卫军正四处巡逻,远处的马厩里,健硕的战马悠闲的吃着草,营长附近已生起了几处火堆,篝火附近一些将士赤裸着上身围着火堆载歌载舞!
雪白的王帐外边架起两处熊熊大火,盆里的火苗肆意外溢,散发出阵阵松木的原香。此时帐内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帐外的卫兵眼神闪过一丝光芒,丞相大人已经与大单于谈了一会儿了。
看来今天晚上又要熬夜了,说着羡慕的看了远处的人群,哪里有草原上最美丽的美女,有美味鲜嫩的羊肉,更有喝不完的美酒,可惜今晚儿自己只能站在这里站岗放哨喝西北风,露出了一丝忧郁的神情!
王庭大帐内,火光明亮,正北方的王座上坐着意气风发的壮硕长发汉子,此时正笑意盈盈的端起酒杯喝着草原独特的马奶酒,眼光盯着巨大木质案几上的羊皮图卷的一处认真的看着,眼中爆射出一股惊人的喜悦!
一名身穿墨绿色锦缎儒衫的瘦削汉子此时随意的坐在王帐内的地上,左手执一红色的酒葫芦,脸色微红扬起头颅大口的喝着酒,此时沉默的望着对面的也欢,脸上浮现出蒙蒙醉意。
“陆先生真是云中之龙,也欢有幸结识您,真是我忽律的大兴!这才短短几个月时间,我边军儿郎按照先生的国策,大破博律、末叶、柔然各部,实现了我族几百年的大统一!现在只剩下高原上的胡突,还要南方的大雍,待我率领将士们踏破大雍的时候,我一定封您为国师!”那忽律王忽然抬起头冲着对面的男子躬身行礼,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充满了欣赏和敬畏的神色!
那墨绿色汉子正是草原的丞相陆猛,此时地上已经放了两个空的酒葫芦,他的眼神早已迷离,听了也欢的称赞之语指示微微笑了笑,醉醺醺的说道:“我王乃草原雄鹰,陆猛一介贫寒书生,幸得我王器重,这才由此成就!如今草原已尽入我王手中,实乃我王雄才大略!陆猛不过在熊熊大火中添薪加火而已!不过我王还需谨慎,高原上的胡图族如今刚刚统一,兵强马壮!南边的中原王朝看似危机四伏,可是大雍如今民心稳定,财力富足,还有许多贤臣良将,我王万不可轻启边衅!我们还需积蓄力量,秣兵历马,安定民心,选贤任能,如此在不久的将来,必能统一天下,可是在未来十年内,我王万不可轻易南下!”
也欢喝了一口酒,听到陆猛如此说哈哈大笑道:“先生说笑了,不过您的话,本王自当听从,十年内本王不会攻打汉人的地方,丞相就请放心吧!再说有丞相在我身边,在狡猾的敌人,本王也定当拿下!”
陆猛听了也换的话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神色,内心哀叹了一声,但愿大王能听从他的建议,日后自己在寻找时机规劝一二,或许大王会改变主意,想到这里陆温又喝了一口酒,可惜第三壶酒也很快见底了,他那瘦削的脸庞在屋内的火光照耀下红的像柿子一样,很快就席地而睡发出呼呼的鼾声!